在闻见外头的响动之后,屋内的易之行愈发觉得仓惶忐忑,当他方欲再度疾呼之时,芝岚趔趄的身形竟遽然倒入了屋内。
此时,映现其眸底的竟是一被刀刃贯穿腰腹的女子,转而逼近女子走入的却是那对谙熟的老夫妇,只不过此时的他们早已失却敦厚,满目皆淬着令易之行分外目生的阴毒。
已然坐起身的天子对此情此景难免瞠目结舌,他终算明白这些时日芝岚讳而不言的隐秘究竟为何了。 “小妮子,你还想躲去哪儿?到了咱这屋内便从来没有逃脱的道理,老婆子我劝你还是快些束手就擒吧。”
“贱人!你……你休想!今夜……今夜我就算死了,必也要将你们二人一齐拖入地狱!这屋内的任何人也别想逃!”
此时,浸沐在自身血泊中的芝岚已无人色可言,尽管瘫倒于地时她的身子仍筋挛不止,然而在这等艰难的情形下,芝岚还是强撑着榻沿起了身,那只贯穿腰腹的刀刃则明晃晃地随之颤栗。
“随你如何逞强,总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老头子,咱快些动手吧,可别磨磨蹭蹭的了。”
老妪急不可耐,今时显露于芝岚脸孔上的神容无疑同她当夜欲图与易之行同归于尽时绽露的那孤注一掷的狠恶与坚决的执念无异,宛若一个索命恶鬼,非得逢人便拖下地府不可,不得不承认,在目睹芝岚容颜的今时,老妪的心底终究还是发毛。 老妪的催促一落,老翁登时伙同老妪向那只挣扎着起身于血泊中的‘羔羊’凶险袭来。
已然来不及了,芝岚只能疯狂地撕咬着那向自己伸出的皱纹丛生的老朽之手,甚而还以脑袋不断撞击着眼前二人,芝岚之所以亢奋的原因,不仅出于求生的怒意,更乃她在撕咬的同时确切嗅到了那对食人夫妇手掌中的浓郁血腥味,浓郁的腥味侵袭鼻腔,口中亦被这血色沾染,而这无疑是方才那同胞人的血味,今时的芝岚只觉自己亦像这对食人魔般将人肉食进了胃中,不由一阵恶心。
最终,女子一系列野兽般的疯狂行径果真将那两位手上暂无寸刃的老人撞倒了,毕竟他们的刀刃此时还在芝岚的腰腹插着呢,除却手脚,他们根本没法奈芝岚这等暴烈的女子何。
趁此时机,芝岚不断往后痛苦地挪动起身子,最终竟移至于易之行的榻旁,下一刻,她的身子骨忽地一阵乏软,痛苦倍增,晕眩感陡时袭来,女子不禁再度瘫软至地面。
恰在此时,芝岚飘忽的目光恰同榻上易之行的凶光撞了个满怀,像是自嘲般地一笑,芝岚登时气若游丝般地说道:“狗贼,我还……没死……,你……你可别得意地太早……”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刻的易之行分明无暇得意,反而是那怒意昭然若揭。他同芝岚一样,憔败不堪,一个强撑着榻上,一个则瘫于地面强撑着榻沿。
“你……你还看不出吗……他……他们二人是……是食人魔……方才……方才那郎中已然……被他们二人肢……肢解……”
芝岚蒙头转向,然而唇角绽露出的激愤却是切实的,直至此时,濒死挣扎的她仍不肯罢休想要杀了那对山野恶鬼的凶念,不过想要一直隐瞒易之行的念头算是妥协了。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死! 今刻,这是芝岚模糊意识中唯一残存下的念头,然而就在这模糊的意识里,竟乍然显现出过往某处记忆的清晰痕迹,那是一支小巧的燕尾镖。
在芝岚被强行押入天子寝宫之际,她曾在天子不曾到临的时分窃取过其寝宫中的宝物,旁余皆送予随璟护身,只有一支燕尾镖被芝岚留了下来,以防不测。而这支燕尾镖其实一直潜藏于诸人没法找寻的地方,那便是芝岚冗多的乌丝中,它与乌丝纠缠在一起。
思绪及此,女子惊悸的心忽地掠过一瞬的可能。
繁杂的思绪困顿于脑海,实则现实不过俯仰之间。
“你这奸人!为何不早些同朕道明!” 易之行怒目圆睁,频频质问,他实在没法预料自己有朝一日竟败给了一区区女子,且困拘于一对山野老妇的屋舍之中,这一切皆拜芝岚所赐。
“我为何要同你道明?同你道明你……你便能救我于火海吗?同你道明你就能逃出去吗?既然我们二人皆没法逃脱……是否同你道明又有何异?落于荒野,你不过也就一寻常人罢了……”
“奸人!那今时你便等着死吧!”
话音刚落,那旁的老妪与老翁猛然直朝芝岚袭来,危如累卵的关头,正当易之行以为一切皆已成定局时,被逼退到角落的芝岚竟将一只燕尾镖猝不及防地扎入老妪的脑袋中,确凿毒辣地扎了进去。
宛若是回光返照般,恰是这一刻,芝岚的戾气化为手中的气力,浑然灌注至燕尾镖内。
一侧的老翁当场愣住了。没人知晓这女子事到如今竟还身藏着利器,就连易之行也浑然不曾预及她的行径,不过芝岚令其出乎意料的事情可不只这一回了,就譬如今时,天子当即认出了其手中的燕尾镖正是自己所有,怪不得当初他发觉自己寝宫利器的数量陡减不少,更曾有那暗杀随璟的护卫道明当时随璟逃脱时曾身怀利器,且这利器还是自己这位天子的独有物。
往昔的怪事冉冉翻开,易之行急促的眉宇上乍现狞恶,他阴毒地上下打量起芝岚,没法预测今后这女子还会暴露什么让其防不胜防的隐秘。
“别……别管我!老头子,你……你快杀……杀了她!”
此时,血流满地的老妪捂住伤口,忙催使着老翁擒捕芝岚。
老翁忙不迭地扑了上去,恰是这一遭的鲁莽,彻底叫芝岚占了上风。刹那的功夫,但见她毫不顾忌地将腰部的刀刃凌空拔出,旋即一把刺入那袭来老翁的胸口。由于今时芝岚的神思与体力皆抵至崩溃的边缘,因此她没法准确无误地确定自己的两击能否致命,当老翁与老妪挣扎在疼痛的血泊中,芝岚却几乎是逃亡般地起了身,走一步倒一步,腰侧的血色不断淌下,煞白的双颊险些便要赶上外头那惨遭肢解的郎中了,然而她仍不肯停下步足,摆在自己眼前的可是生还的可能啊!谁人又会拒绝生呢!
陡然,趴伏在地上的老妪连忙拽住了芝岚的脚腕,当初那种在山崖底下被易之行禁锢住希望的惨恻感又归来了,趔趄的芝岚心下一惊,当她转回首去,阴笑着的老妪却正面遭逢到芝岚眸中的狞恶,当即,阴笑不再,芝岚将此人脑袋中的燕尾镖拔出,旋即连捅其昏聩的脑袋不下十次,血光四溅在芝岚的脸上,将她那瘆人的惨白神容映衬得更为凄厉。
那旁,老翁捂住胸口踱来,却遭被芝岚抛出的老妪躯体猛然撞击,二人相倒在一起,芝岚却在此时撑扶着墙垣而离。
“站住!”
下一刻,易之行的嗓音响起,几乎是艰难地爬至门畔的芝岚冉冉回首,狠戾的眸光与焦灼的天子对视着。
二人的目光纠葛在一起,天子始终不曾开口,几乎耗尽他半辈子的尊严与勇气,在芝岚去意已决之时,他才稍染央求口吻地启了这难言的唇畔。
“带……带朕一起走……”
此时,易之行所流露出的神容是过往芝岚不曾在其脸孔上逢见的,哪怕在天子施以伪善时,芝岚也不曾目睹过他这般央求着的戚戚容颜。
“朕……朕不能死,带朕走……”
芝岚久久地注视着易之行那双携染着吁请意蕴的眸光,今时她出人意表地未曾绽露出任何讥诮。
那旁的老妪虽已不再抗衡,几近命亡的边缘,然而那老翁却还残存着余气,易之行明白,依凭自己如今那仍旧伤势严峻的身子骨,就算同这负伤的老翁独身相处怕也是抵不过,没准儿还会成了他疗补精气的大餐,易之行没法想象自己这般凄怆的结局,今时他赖以倚靠的只剩下芝岚。
可惜,芝岚最终道出的只有二字。
“做梦。”
一字一顿,冷厉鞭笞在易之行的心扉。
当那两字落下时,芝岚的身影随后便也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此地,今时自顾不暇的她如若还回首去帮助一直以来的仇敌,岂不成了天底下最蠢的货色吗?如此赔本的买卖,芝岚才不会傻到去做。
而当她彻底消隐于此,易之行的眸光便也登时坠入一方绝望的湖,这是他头一遭央求他人,竟得此番冷待,今时天子非但觉得自己的尊严受辱,更有那无望的凄凉将其裹挟住。正如芝岚适才所言,落入荒野中的他不过就是一寻常人,无人护驾,无人差遣,如若易之行能早些醒悟过来,没准儿现今芝岚还能予他一条生路。
下一刻,天子试图动弹起身子,可每每动弹一下,剖心剜肝的痛感便接连袭来,早已说过,他的伤势要比芝岚严峻得多。
不肯容忍自己的人生就此终结在荒凉的山谷,易之行开始激烈地展动起身骨,结果却是愈演愈烈的血色流出,他的旧伤被其暴起的青筋折腾得溃烂。
同一时刻,地上的老翁与老妪却像两个幽魂般齐齐起了身。
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芝岚快些离去。自知抵不过芝岚那等凶残的女人,便也彻底罢了手,暂且佯装濒死亦才能获得易之行的肉体,否则与芝岚同归于尽的他们岂非得不偿失?
“你……你们要作甚……朕……朕可是天子!”
再度倒于床榻的易之行,眸光中当即显现出两张曾日夜困扰着芝岚的惨恻面孔,尤其是那老妪,脑袋插着利器,面孔上皆是血色横淌,反而还有一抹阴恻的笑意勾染其唇角,此情此景下,就连她那满脸丛生的褶皱亦显得分外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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