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看了看吴王的脸色,吴王好似已经习惯了伍子胥此番态度,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烦。
夫差换了个坐姿,用另一只手支着头,兴致勃勃地对着越女们说:“亚父说的甚是有理,那三位美人,看来越王的心意也白费了。”
闻言,三位越女都是心下一惊,但还是迅速冷静下来。 西施想着,如果这么轻易就要杀死她们,吴王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亲自来接她们了。
可西施知道姬公子是吴王假扮的,但郑旦和苏意却不知道。她们还以为吴王是真的没有主见,想除掉她们。
郑旦虽刚才没有被伍子胥点名,但一听到他说要处置西施,而夫差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心下十分着急。眼珠一转,便脱口说到:“强如吴王,都能将汤汤敌军击退俯首称臣,如今却害怕三个小小女子吗?”
郑旦话刚一说完,大殿上便是议论纷纷,伍子胥仰着脖子道:“诡辩!激将法对我们没用!”
虽伍子胥这样说,但夫差却显露出不服气的神色,道:“言之有理,寡人征战天下,还征服不了三个弱女子吗?” 伍子胥转身看着吴王愣了愣,又气又急地说到:“大王!我吴国亦有美女无数,何苦去接受这越国来的女子呢?大王若是觉得后空空虚,微臣愿替大王找些家世清白的美貌女子来。况且,她们几个来之前还在吴国修习了那么多狐媚妖术,实在是不可留啊。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君王败在女人手上,请大王三思啊。”
伍子胥说完,众朝臣便齐声劝道:“请大王三思。”
吴王闻言又做出释然的表情,砸吧了下嘴,道:“好吧,各位美人看,不是寡人不想留你们,实在是爱卿们难以容下你们啊。”
郑旦咬了咬牙,正要回话,却被西施按住。
西施笑着跪拜了一下吴王,又对伍子胥行了一礼,道:“奴家有言。” 众人的视线瞬间被西施娇柔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一边欣赏着她人畜无害、却又略带娇媚的脸,一边期待着她要说的话。
吴王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说话。
西施又是一拜,起身后,娓娓动听地说:“西施与众姐妹愿意服从大王和大人们的决定。”
话音刚落,大殿上便开始交头接耳地絮叨。
“什么?她说她们愿意......” “此女子面向倒是纯良......”
“一个女子罢了,又何必......”
“如此美貌,当真可惜......”
“万一她们是......”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大殿上的探讨声络绎不绝,几派人各执一词,有人觉得以防万一、一定要杀;有人觉得,不过是小小女子,若是不敢要,说出去多丢人。
两方因为西施的一句话开始小声争论,知道吴王咳嗽了一声,才肯停下。
“你。”夫差伸手指向西施,等到西施和他对视后,他才继续说:“你不怕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紧紧盯在西施脸上,西施从容不迫地回答:“怕,但早已准备好赴死。”
“哦?”夫差饶有兴致地问。
西施伸手左右拉起郑旦和苏意的手后,又看向吴王,道:“越王告诉过我们,若是大王喜欢我们,我们便要替他、替越国照顾伺候好大王,因为大王是英雄,是越王和越国的恩人。越王也告诉过我们,若是大王不喜欢我们,不管是让我们归国还是赴死,都要笑着接受,因为吴王已经对我们仁尽义至了,我们就不要让吴王为难了。而我们三个现下没有让大王喜欢上我们,也已经让大王为难了,所以,西施等人听候大王发落。”
说罢,西施暗中轻轻摁了一下郑旦和苏意的手,带着她们跪拜在地上,良久后才起身。
西施用她的单纯嗓音说着真诚坦然的话,用“喜欢”和“不喜欢”这样天真烂漫的词来描述自己“死”或“不死”的结局,实在是让人觉得格外单纯美好,让人不愿以恶意去揣度她。
就连伍子胥都沉默了,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西施,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吴王坐在高位,眼中浮动着深不可测的浩瀚星辰,但却一样闭口不言,只是看着殿堂中跪着的娇小西施。
大臣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揣摩着吴王和伍子胥相国的心理。
大家看到吴王直勾勾看着西施的眼神,便心照不宣地互相交换了眼色。接着,大殿前排的一个嘴角有痣的大臣站了出来,对吴王行了一礼,道:“大王,微臣有言。”
吴王这才收回眼神,看向那位大臣,道:“伯嚭太宰,请将。”
伯嚭憨笑了一笑,道:“微臣觉得,伍相国确实是忧国忧民,为您操碎了心,实在令人敬佩。不过微臣愚见,这三位越女左不过就是几个小丫头,况且看样子也都乖巧懂事,是些可以侍奉大王的贴心人,大王又何必避之如虎呢。若是说出去,我们堂堂吴国,居然连越国送来的三个小姑娘都不敢收,那岂不是会令人笑掉大牙呢!”
伯嚭说的话十分戳人心底,一些同样想法的大臣也开始说着“臣附议。”
形势一片大好,吴王却迟迟不做决定,反而转头看向伍子胥,仿佛在等他做决定。
伍子胥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后,还是斩钉截铁地对吴王说:“大王,老臣还是觉得不妥。不如将她们送回越国,再礼谢越王好了。”
吴王似乎早已知道他的答案,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与反对的神色,对伍子胥说:“寡人听亚父的。”
伍子胥这才舒展眉头,正要挥手让人将越女待下去时,西施抢先对着伍子胥拜了一下,道:“谢伍相国不杀之恩。果然您和吴王一样,是大善之人,难怪您的威名连西施这样的乡野女子都能听到。今日能见到旷世贤臣,真是不枉来一次吴国。”
伍子胥刚要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转而对西施淡淡地说:“还好你懂事,不然今日怕是不会这么轻易能回去。”
说罢,伍子胥便又要招手让人将她们带下去。
但此时,伯嚭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吴王好奇地问到:“太宰大人,您怎么了?”
侍卫们正要将西施她们带下去,但吴王正在说话,不好直接退出去,便乖乖站在原地等吴王说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伯嚭拉走,西施暗自浮出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只听太宰又是一声叹息,还摇了摇头,道:“伍相国对大王实在是太过关心,贤臣之名都已经传遍其他国家的乡野,微臣却实在是感到叹息啊!”
吴王又问:“太宰在叹息什么?相国大人能力出众,声名远扬不是很好吗?”
伯嚭缓缓跪在地上,对吴王和伍子胥说:“请大王、相国恕微臣言语刚直之罪,微臣才敢说。”
吴王“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伯嚭声音带着痛惜地说:“世人皆知伍相国威名赫赫,是旷世贤才;那又会怎么想大王呢?伍相国是为了大王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但我们吴国的王分明是位千百年难遇的君王,但却因看重尊敬伍相国,如今连收三位越女都要听相国大人的话,实在是让人、让人气恼啊!”
说罢,伯嚭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其他大臣见状纷纷觉得不妙,又看吴王脸色极为不佳,便都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西施她们同样跪在地上,细心观察着殿上的动静。
大殿上之声伍子胥一人站在原地,腰背挺直,丝毫没有跪的意思。
伍子胥左右看看众大臣,又正视着吴王,说道:“大王,先王托付老臣辅佐与您,老臣便不敢有一丝怠慢疏漏。您尊称老臣一声‘亚父’,老臣便要对得起这份称呼。您宅心仁厚,许多事情不愿做得太狠,那这个恶人老臣便愿意为您做,只望您能平安喜乐。”
伍子胥说的情真意切,吴王便声音柔和地说:“寡人知道,这些年亚父也是费心了。”
见吴王理解,伍子胥难得地笑了笑,一脸宽慰。
但伯嚭却是站起身来,对着伍子胥憋了又憋,终于将口中的话说了出来:“伍相国,你素来与我交好,有些事我明示暗示你几次你都不听,但这次我一定要当着大王的面和你说清楚。”
众人纷纷仰头看去,但都在努力地克制着期待的表情,想围观这一场难得又热闹的景象。
伯嚭不等伍子胥回话,直接张嘴说到:“伍相国,从前大王年龄小,处处需要辅佐,所以您和我们帮衬着也是理所应当。但如今我们大王羽翼已经丰满,是正需要扬名立万的时候,我们做臣子的,有些事不必太过纠缠。若是把名头盖过大王,就算大王在乎什么‘功高震主’的浑话,我们也当低调谨慎啊。若是大王真的行为做法需要我们及时提醒的话,再出来阻止也行啊,何必这样处处都要强迫大王做我们以为正确的事呢?我们做出的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说到此处,伯嚭停下来观察了下吴王和伍子胥的表情,吴王的表情深不可测,伍子胥则是一脸深思。
伯嚭见没人打断,便继续说道:“就像今日越女之事一样。伍相国觉得她们可能是祸端,一定要立马赶走。但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能充当得上红颜祸水的名号?难道就因为她们是异国人,我们就要全部排斥在外吗?那我们的齐国王后、楚国王妃,岂不是都要逐出吴国?就连我们朝堂之上的一些臣子,包括你我,不都是来自他国吗?伍相国,我素日里说话也不喜欢这么难听,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是传出去有伤大雅啊。”
伯嚭说的头头是道,大家虽尊敬吴王,但吴国里确实基本都是伍子胥说了才真的算。只是吴王尊敬厚待相国,就算他们介意伍子胥功高盖主,大王只听他一人的,权利也基本都给他,也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此事。
如今伯嚭成了第一个将大家心底的话说出来的人,有胆子大的猜测这也是吴王的真实想法,便跟着伯嚭附和了几句,其余人便也是一呼百应,支持着伯嚭。
一时间,伍子胥竟然成了千夫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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