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侯府对于晋楚谢来说除了皇宫,最熟悉的就是这里了,方才他在跟晋楚染说完话后,心里不免念着北堂安哥,因而晋楚谢也是不免要去香阁好生看一看北堂安哥的,算起来,他和北堂安哥确实已经许久未见了,也好笑,虽说两人都是身在京都城,但实则跟天各一方也没什么区别。步了半晌,晋楚谢刚踏入香阁便就看见北堂安哥正跟香阁里的一众小丫鬟们坐在院子里头的石凳上舂莲子、晒荷花、掰荷叶,言语盈盈,看样子很是快活,于是晋楚谢就一直静静站在树影下含笑看了北堂安哥许久,他真的希望北堂安哥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快活下去,不再受到像之前在蛮族,在靖州那般的痛楚和折磨,晋楚谢轻吁出一口气,他觉得当下碧空如洗,天朗气清,更正是人间好时光,晋楚谢也不知站了多久,北堂安哥身边的丫鬟小云在一个不经意的回眸间,余光便就看见了正静站在树影下的晋楚谢,一身修长,入眼是那样的干净,随后小云不免回身过去伸手戳一戳北堂安哥,笑道:“郡主,大人来了。”
北堂安哥听言心中一震,忙就回眸过去视线投向晋楚谢,面上不禁嫣然一笑,随即就丢下了手里撕碎的荷花瓣,起身大步走至晋楚谢的面前,抬头看着他笑道:“来了怎么仅站在这里不进去?”
晋楚谢凝视北堂安哥道:“画面太美。不忍打扰。”
北堂安哥嫣然笑问:“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宫里无事么?”说着,北堂安哥就不免上下打量了一番晋楚谢:“想必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对于北堂安哥来说,晋楚谢的所思所想其实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她只需打一眼就知道。
晋楚谢也不瞒,只是含笑回道:“前儿因着恪太妃的事情实在不得空,而今倒是闲下来了。”
话中说到晋楚恪,北堂安哥也早心生出奇怪来,正好问晋楚谢:“恪太妃……”晋楚谢见北堂安哥说话吞吐,就晓得北堂安哥的意思,于是不免回道:“恪太妃的尸身医官们都看了,我也在场,并无甚可疑之处。你不要瞎想。”
北堂安哥“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北堂安哥当然也晓得晋楚谢的意思,便也不再多问。
北堂安哥和晋楚谢是有默契的。
她懂他。
他护她。
随后晋楚谢摸了摸北堂安哥的脑袋,笑问道:“你在做什么?”说着,晋楚谢就将目光投向北堂安哥身后不远处。
北堂安哥笑了笑,不免牵着晋楚谢来到院子里头:“这莲子我要磨成粉做点心茶吃,你说过,有养心安神的功效不是?”晋楚谢还未回答,小丫鬟们就视着晋楚谢“咯咯”笑了两声。
晋楚谢问:“笑什么?”
小云道:“郡主日也盼,夜也盼,大人来了居然还是讨论药理!”说着,小云又好笑了笑。
北堂安哥觑小云一眼:“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小云也不怕尽是笑。
晋楚谢听言忙一把反捉住北堂安哥的手腕:“你近来休息不好吗?”说完,晋楚谢就欲要帮北堂安哥诊脉。
北堂安哥却也笑笑:“不是我。”
晋楚谢不解:“那是谁?”
难道是晋楚染?还是北堂熠煜?
北堂安哥却笑看住晋楚谢道:“我是为你准备的。”
晋楚谢回视北堂安哥道:“我不需要。”说着,他挣一挣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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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安哥笑着一拉晋楚谢道:“你常日在宫中自是劳累。”
晋楚谢看着北堂安哥眨了眨眼,随后他又好奇指了指盘子里头置着的荷花瓣跟荷花叶问:“这又是要做什么的?”
北堂安哥笑道:“这荷花瓣我是为自己准备的。”
晋楚谢神色更是好奇的看着北堂安哥。
北堂安哥抿嘴莞尔:“颜色好看,我要拧成胭脂。”
晋楚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北堂安哥补充:“原是跟晋楚染学的。”
“哦?”
晋楚谢来了兴致,北堂安哥跟晋楚染不是互相不对付吗?
和好了?
“上次我见她用木槿花、千瓣莲、茉莉还有石榴花带着濯染阁的小丫鬟们一道制胭脂,我看着甚好,就也想自己在香阁试试来着。”
晋楚谢听言不免问:“小六不带你玩儿?”
北堂安哥却摇头道:“她有遣小玉来喊我来着。是我不肯去。”
晋楚谢轻瞅着北堂安哥:“你这别扭的性子什么时候也能改一改就好了。”
北堂安哥小声道:“我才不呢!”
晋楚谢抬手一顶北堂安哥的额际。
北堂安哥觑晋楚谢一眼。
随后北堂安哥就又指一指荷叶道:“还有这荷叶,下次你回来我给你做荷叶烧鸡吃好不好?”
晋楚谢忙一唬:“还是别了!”晋楚谢永远忘不掉上次北堂安哥说是要亲手下厨做菜给他吃,结果做出了一桌死亡料理,直到那一次晋楚谢才晓得,之前晋楚染在府邸里做菜把糖当成了盐,把酱油当成醋,已经是很小的事故了,彼时北堂安哥一脸自豪的坐在他的面前,晋楚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蜂蜜豆腐、红糖牛肉、竹笋羊肉这种东西也是能端上饭桌的,若非是北堂安哥亲手下的厨,晋楚谢心里一定会以为做这桌菜的人与他必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因为蜂蜜与豆腐同食可致耳聋,牛肉与红糖同食可腹胀死人,竹笋与羊肉同食则是会引起中毒……
这样一桌饭菜若是全吃下去,那晋楚谢大约也就只剩下四个字了:不得好死!
上官原死后没几日,尸首还未及下葬,轩辕泽粼就又发去了荆楚一道劝降信简,上头清楚表明了只要荆楚愿意归降于轩辕,只要荆楚重臣们自愿解除手中兵权,那么轩辕泽粼便会即刻赏其万两黄金,并承诺会与之结下姻亲,日后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荆楚重臣们在接到轩辕泽粼的信简看过后都不免心动,他们都觉得,沙场戎马一生怎样,前朝勾心斗角又怎样,左不过都是为了求个富贵罢了,权力这种东西若在之前的天下或许还有几分用处,还会有些许舍不得,但如今荆楚大势已去,重臣们说实话更舍不得自己麾下的士兵们白白送命,就算顽强相抗最后也少不得要被轩辕打下,那么又何必要再去做无谓的牺牲,稍微有点眼力远见的人都晓得在现在这个世道下,理应以多聚金钱、明哲保身为要,因为这才是日后安身立命的王道,轩辕泽粼信简上头的千金一言倒也算是牢牢的握住了荆楚重臣们的心中七寸,于是,隔日重臣们就拿了荆楚皇帝的印鉴回了信简,并欲与轩辕泽粼商议归降日程。荆楚就像一片桑叶,轩辕就像一只肥蚕,轩辕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原本势力富裕的荆楚给啃噬殆尽,荆楚最后未战先败其实谁也怪不得,要怪也只能怪荆楚本身腐朽,终于,大盛元年九月二十六日,荆楚正式归降于轩辕,至此,轩辕完成了天下大一统,这世上再没有波斯,再没有蛮族,再没有荆楚,只有灵州、蛮州、楚州三大州,后来轩辕泽粼更赐封了曾经的荆楚傻儿皇帝为楚王,却命其常居京都,因而荆楚皇宫也就成了楚王府,却长久无人居住,楚州一地刚刚归降,不能没人打理,于是轩辕泽粼就在北堂熠煜和晋楚上两人的力荐下升迁了百里驰去往楚州赴任太守一职,但百里驰刚至楚州阳城却就遇到了上官依蝶披麻戴孝替上官原出殡,百里驰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场面十分凄然,上官原以往荆楚高高在上的丞相,而今却躺在眼前这副冰冷的木棺里,引魂幡,岁数纸,漫天纸扎,这个排场,百里驰觉得应是花了不少银子,想来上官原应该也想不到最后他的大半身家都用在了身后事上头,百里驰一眼就看见了行首的上官依蝶,一身缟素,玉容清秀却满含寂寞,泪眼阑干,百里驰看呆了,于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就一直骑着马跟在队伍后头一道来了墓地,半空长明灯升起,上官原下了葬,上官依蝶跪拜致礼方才结束,过了半晌,四周人都走尽了,只有上官依蝶一个人还仍旧静跪在墓前,神色怔怔,百里驰不免抬脚走过去:“逝者已矣,你这么用心铺排,想来丞相会往生极乐的。”
上官依蝶听言眉宇一蹙,转过脸去抬眸视住百里驰:“你是什么人?”
百里驰笑:“我原是靖州太守。”
上官依蝶依旧看着他,问:“现在呢?”
百里驰稍稍低眸:“楚州太守。”
“楚州太守。”上官依蝶笑笑,随后又问:“你是前来赴任的?”
百里驰道:“是。”百里驰看着上官依蝶神色平和,不免好奇:“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我……”但百里驰还未说话,上官依蝶就道了:“是你杀了相爷?还是你卖了荆楚?”说完,上官依蝶就不免又笑了笑。
百里驰道:“你是?”
上官依蝶微微垂眸:“上官原是我生父。”
百里驰点了点头道:“上官姑娘可有打算?”他猜也是如此。
上官依蝶轻笑:“我要去找一个人。”
百里驰问:“什么人?”
上官依蝶倏然抬眸看住百里驰。
她方才突然想到百里驰说他之前是靖州太守。
靖州再怎么说也是轩辕边境城池,他会不会晓得关于北堂佳赫的踪迹呢?
于是上官衣蝶就看着百里驰问道:“你可晓得北堂佳赫?”
北堂佳赫!
百里驰心中一骇。
深吸了一口气。
上官衣蝶见百里驰的反应,眉宇一动,忙抬手拉住他的胳膊道:“你知道!是不是?”
百里驰看一眼上官衣蝶。
上官依蝶忙一缩手。
随后百里驰缓了缓神问:“你为什么要找北堂佳赫?”
上官衣蝶稍稍低眸:“我有话要问他。”
百里驰继续问:“什么话?”
上官依蝶道:“我什么要告诉你。”
百里驰淡淡一笑:“北堂佳赫是什么人,上官姑娘可晓得?”
上官衣蝶笑了笑,北堂佳赫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恐怕这个世上没人会比她更清楚了。
上官衣蝶点点头:“你若知晓就请你告诉我他的踪迹。”
百里驰问:“你当真想知道北堂佳赫的踪迹?”
上官衣蝶语气笃定:“是。”
百里驰深吸一口气:“不后悔?”
上官依蝶摇头:“绝不。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找到他。”
百里驰点点头,不免笑哼一声,抬脚走近了上官衣蝶两步,缓缓俯身下去贴在上官依蝶的耳边,但他还未开口,上官依蝶身子便是猛地一震,双手握住百里驰的胳膊,随后上官依蝶前倾靠在百里驰的肩头,“那你便去地狱里找他好了。”百里驰一面轻声说着,一面缓缓把方才捅入上官依蝶心口的匕首一点点拔了出来。
上官依蝶面色苍白简直不敢置信。
百里驰微微阖上双眸。
斩草除根。
这是他在来荆楚之前轩辕泽粼暗中交给他第一个命令。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百里驰深深吁出一口气。
世道不由人。
他再不想也不得不做。
文德殿内,光影交杂,金扉雕刻的二龙戏珠精细生动,颜色光润细腻,督察院左佥督御史尉迟正站在阶下静静望着轩辕泽粼,片刻后,他才道:“如今已然四海归一,皇上还有什么担虑?”
轩辕泽粼坐在宝座上头轻叹了叹,以一手扶额道:“京都乃至轩辕都晓得若非没有安国侯相助辅佐于朕左右,朕今日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的,近来朕每每思及于此,皆连夜不得安枕而卧。”
尉迟正道:“皇上何处此言?”
轩辕泽粼摇了摇头道:“毕竟安国侯功高震主,让朕实在不得不去多想。”
尉迟正道:“轩辕天下已定,安国侯爷又怎敢对皇上生出异心?”
轩辕泽粼却轻笑了笑道:“且不说安国侯有何不敢,就说这世上之事其实往往都是身不由己,朕绝不能存着安国侯这个隐患。”
尉迟正听出了几分轩辕泽粼的意思,不免问:“皇上的意思呢?”
轩辕泽粼随即视住尉迟正道:“若再放任下去,朕恐无安定之日,朕意欲削夺横班正使之权,并收其虎符,制其精兵,天下自然安定,朕亦安定,至于安国侯……”轩辕泽粼不禁深吁出一口气:“朕……也不能再手软了。”说完,轩辕泽粼缓缓低眸下去。
终归,轩辕泽粼还是把晋楚染从他心里抹去了。
他苦笑了笑。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
即便他心里仍旧想着晋楚染,但他却已经放不下手中的无上皇权。
为了这个,他可以牺牲晋楚染。
可以牺牲一切人。
好像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他值得眷念的人了。
悲凉呵!
尉迟正随后问:“皇上要臣做什么?”
轩辕泽粼深吸一口气道:“朕要你去晋楚上府邸里把他给朕押到文德殿来。”
尉迟正问:“皇上想要做什么?”
轩辕泽粼笑了笑:“朕自有朕的道理。”
尉迟正蹙眉:“可是小帝姬……”尉迟正话还未说完,轩辕泽粼就森森觑了他一眼。
尉迟正忙就住嘴,而后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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