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从长乐宫出来,安素便快步追了上来。他此刻似乎正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便让随行的宫女宦官们都远远跟在身后,只留安素和他走在一起。
“皇上,其实太后并无恶意,只是......”安素想着,自己到底是长乐宫的宫人,若是能劝的皇上和太后关系缓和一些,对自己必定是有利无害的。但话刚一说出口,便被刘盈打断了。
“朕何尝不知母后的意思,只是过往之事,她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朕直到现在想起,依旧会睡梦中惊醒。”刘盈握紧了拳头,“你可知朕的父皇曾有一位善歌善舞的戚夫人,她也有一个儿子,比朕小上几岁。” 安素对此略有耳闻,先皇驾崩之后,太后对戚夫人十分怨恨,将其重责,传言手段极其残忍。后又将其子刘如意从封地接入宫中,趁机以毒酒赐之。但这只是传言,究竟真相为何,安素作为一个局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心中虽知晓一些,安素还是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刘盈今日似乎很是伤感,也难得和安素多说几句,想来他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的苦楚不是寻常人能够体会,也不是随时都能与人言说的。许是念着安素只是个宫女,又处在太后宫中,必定谨言慎行,不会将听到的话多嚼舌根,才大着胆子同她说上几句,以缓解自己心中的难处。
“你年岁尚小,又是初入宫中,不清楚这些也属正常。”刘盈放慢脚步,边走边说,“戚夫人的儿子如意,幼时同朕玩的极好,常常是形影不离。后来朕被立为太子,如意被封为赵王,戚夫人似乎有意想让父皇改立如意为太子,母后当然不许,两人便斗争了多年。后来不知怎的,如意便被送去了封地,朕的太子之位也保住了。再后来,父皇驾崩,母后软禁了戚夫人,派她去干些粗活,如意也被召了回来。朕那些日子总觉着心神不宁,担心母后会对如意下手,便日日做什么都带着他。可惜有一回朕起早了些,出去打猎便没带上如意,回来的时候,母后已经给他赐了毒酒。没过多久,戚夫人也被残杀了。”
刘盈说到这里已有些哽咽,眼中竟多出了些泪水,如此能让一个帝王落泪的事情,必定是缠绕心中多年的痛楚。但安素虽同情戚夫人母子的遭遇,也为皇上的伤感而无奈,却不得不咬牙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 “皇上,奴婢只是个普通宫女,这些话皇上同奴婢说起,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奴婢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盈一双眼伤感的望着安素:“朕知道。只是一时记起这些事情,便同你多说了几句,除你我以外无人再听见,不会传到母后耳中的。”
“皇上,太后做这些事虽然也有不妥之处,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皇上您。”安素稍作思考,便道,“自古争权夺利,都是会有牺牲的,赢了的人俾倪天下,输的自然是性命不保。虽说这话不该奴婢来说,但皇上既然看得起奴婢,说起了这些原不该让奴婢听见的事情,那奴婢也就僭越一回了。太后手段狠辣,但您想一想,若是真让戚夫人做了太后,戚夫人的儿子做了天子,太后和您如今又会落得什么地步呢?”
安素说完又赶紧跪下:“奴婢说这话已然是死罪了,但看着皇上和太后都心中苦楚,奴婢实在不忍一言不发。”
“起来吧!”刘盈虚扶了安素一把,“你说的在理,朕也都明白,只是每每想起如意最后的模样,朕都止不住的胆战心惊。一看到母后,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了,朕实在不想面对。” “皇上若是如此,不如循序渐进,不能同太后见面,送些东西也是好的。”安素旁敲侧击的提醒刘盈。
“这倒也是,你常待在母后身边,可知她现如今的喜好?”
“奴婢刚来长乐宫不到一个月,这倒不是很清楚。但若是皇上的心意,无论送些什么,太后必定都是欢喜的。”
“朕明白了,你且回去吧,不必再送了。”刘盈张媛媛跟在身后的宫女宦官们都唤到了身边,安素便行了个礼,转身回长乐宫去了。
方才和刘盈说的那些话,实在是险之又险,但安素想搏一搏。她知晓刘盈生性良善,对宫人也是十分宽容,就算自己说出了些僭越之语,也必定不会受到重罚。而看先前太后的表现,明显是想同皇上亲近,却又无能为力。若是自己能够在此事上助太后一臂之力,往后在长乐宫的日子或许会好过许多。 安素走在回去的路上,长乐宫里的太后也正和她想着一样的事情。
“松荷,你说哀家当年那样对戚姬和赵王,是否真的有些过分了?”太后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远方,眼神却有些迷离之感,“他俩倒是该死,但吓到了哀家的盈儿,让他自始至终不愿与哀家亲近。”
“太后,皇上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太后多提点些,时间久了,皇上自然也就想通了。”松荷见太后烦忧,自己也蹙起了眉头。
“都过了这些年了,该想通的早已想通了。盈儿性子仁厚,当年先皇就是因此才不喜他,哀家费尽心思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又扶他登上了皇位,可到头来却是这般光景。”太后垂眸摇了摇头。
“太后,喝口茶吧!”松荷跟着太后这些年,看着她一路走来,也深深明白其中的不容易。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盈儿也长大了,这些年总想把大权揽回自己手中,哀家不是不愿放手,只是这关系到天下的安危,不是他和柳仲那几个毛头小子商量商量就能成的。”
“若是皇上能亲政也好,太后便能安稳的享几年福了。”
“是啊!可盈儿的性子实在太过良善了,他既想揽得大权,逼宫哀家是最直接的打算,只是盈儿是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的。”太后的言语中清楚地表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太后,皇上也是孝顺啊!”松荷是从小看着刘盈长大的,不免就要为他说上几句。
“他这哪是孝顺,不过是被哀家对戚姬母子的处置给吓到了。恐怕在他心里,哀家就是个残害孩童的恶妇吧!”太后脸上的悲伤太过明显。
松荷不愿让太后一直处在哀思之中,遂转移话题道:“太后明知皇上对那上官安素的心思,为何还要让她送皇上出去呢?”
“盈儿在哀家这里受了冷脸,便让安素去安慰安慰他。”太后叹了一声,“盈儿既喜欢她正在兴头上,有她陪着说说话,心里也能畅快些了。”
“太后想的周到。”松荷回了一句,便见安素正踏进殿门。
“太后娘娘长乐无极。”安素行了一礼,太后赶紧将脸上的悲伤尽数敛去。
“让你去送送皇帝,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太后,皇上感念太后辛苦操劳,赶着回去挑些礼物给太后送过来,便急着打发奴婢回来了。”安素直言道。
“哼,你也不必时时都拣些好听的哄着哀家,把哀家哄的高兴了,你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太后倒是个明眼人,随意就能看出安素的心思。但安素也不蠢,她当然知道若是言语上的几句好话,便能哄得太后减少她的活计,那这整个长乐宫便没有人需要干活了。安素所想的还在后头,只是不知方才劝解皇上的言语,他是否真能听得进去。
“太后误会了,奴婢别无所求,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太后或许是累了,也不同她多说,挥挥手便让她退了下去。
但不过几个时辰,原本根本没把安素那些话放在心上的太后,便惊觉于她的能力了。就在下午时分,皇上的礼物竟然真的送进了长乐宫,且样样都是精心挑选,一看就不是随意敷衍的产物。
太后虽然面上不露声色,但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即使对皇上的仁善心有不满,但母子情分始终是太后所在乎的。她将皇上送来的东西亲自看过一遍,才让人仔细存放好。
“瞧太后的神色,这是高兴着呢!”太后高兴,松荷便也跟着容光焕发。
“是啊!这还是盈儿头一次往长乐宫送东西。”太后笑道,“倒是哀家小瞧了上官安素了。”
“太后的意思是,皇上送东西过来,是和上官安素有关系?”松荷不解。
“哀家的本意是让安素去陪盈儿说说话,没想到她能猜中哀家心中所想。也不知她同盈儿说了些什么,竟能让他对哀家的畏惧缓和些,还送来了东西。”太后显然很是满意。
“如此看来,太后当初决定留下上官安素,便是个正确的抉择。”
“是了,哀家是不会看错的,这个上官安素,的确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太后把刘盈送来的上好的麻纸摆在了桌上。
“太后的意思,是否要斛谣对她的打磨放松些?”
“正相反,你们给哀家好好折腾折腾她,年轻时难熬些,往后的路才能走的顺畅。”太后望着远方,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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