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有态缘何事,也倚新妆弄晚秋。
这一句诗,跟“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样,出于同一平行世界,都是这个世界过去未来都不应出现的诗文。
芳期喜欢花花草草,这句诗她有一年赏美人蕉时,听小壹随意引用的。
她本来没这样好记性,因为小壹随口一说,她就随便一听,只正好遇见了阿瑗,就把这首诗说出来让她评鉴,阿瑗倒还记得这首诗,昨日丘大娘子特意来谢晏大王与她,故而带着袁子高同行,芳期就问了阿瑗,当袁子高的面,把这首诗吟出,对后头两句附加了她的看法,且问丘大娘子是否认同。
她见袁子高并未太在意这两句诗文,就道:“这首诗连我都忘了是从哪里看得,只隐约记得作者竟标注的是无名氏,我很是好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把如此美好的花儿,比作装腔作势的伪君子,丘大娘子与袁郎君博古通今,未知可晓这诗的来处?”
丘大娘子自然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而袁子高却在沉默了一阵后,忽然间抬眼看向芳期,隔了半晌才道:“我倒是在另一本传记中见过,这首诗乃姓庄名大中者所作,只写书人说这庄大中……与之是在山中邂逅,这不为奇,奇的是庄公一番言谈,竟言他来自于数百载后,却不知今世今代人事,写书人当时只觉庄公似患癔症,可继续听其言谈,又渐觉并非是痴人癔语。
据那庄公所说,今世今代人事,与他所处世界数百载前,国号南宋时期类似,又引南宋时,一抗蛮勇将所作之词,中有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词文,虽非一字不差,不过‘灯火阑珊’四字……”
他这话没说完,丘大娘子就笑了:“灯火阑珊四字,却出现在殿下好友辛侍郎的一首词文里。”
“正是。”袁子高道:“写书人心中疑惑,庄公却对这般巧合并不诧异,他说两番世界的人事虽细处不同,但趋向却大同小异,有如此一世界的临安,在那一世界同样存在,他所说的南宋,亦是因为开封失守而南迁,而数百载后,天下已归异族,他生活的朝代国号为清,而大清天子,姓氏乃爱新觉罗,已非汉人。”
芳期心中大震:“在庄公所处的世界,汉人到底是亡国了。”
“南宋亡,蒙古统一天下,国号为元,元亡明兴,而明朝走向衰亡后,江山社稷再度为异族统御。”袁子高道。
芳期心中已经明白了,袁子高的确是和她有相同的经遇。
昨日,两人倒是“心有灵犀”避开众人私聊了一番。
“袁郎君可识小壹?”芳期这回直接问了。
“并不认识小壹,择中我的系统自称小贰。”
芳期:……
“三年之前,子高的脑子里忽然响起说话声,相信王妃既问这话,应当是与子高有相同经遇,细处子高就不必多说了,小贰交待的任务,不过是让子高尽力收集当今的文稿画作,也包括古时遗存的著作,棋谱、琴谱等等。
小贰言,卫亡,则多数典籍为辽国皇族后裔焚毁,以至于无法传世,他的主人虽说已经在想办法改变卫亡之浩劫,计划却遭到了阻碍,难保大成,为防万一,方才又遣他另择宿主,也即子高,收集留存文化遗产。
而小贰给出的交换条件,即是将另一世界,多少史实经文,一一告知于某,子高本就对平行世界时空穿梭之事大感兴趣,当然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这一据说是蓝先生创造的世界,亦同原生世界一样,大卫终究是走向衰亡,辽太子之后,辽帝对我大卫遗民奴役压迫,毁我中华文化,没想到,小贰称或许能让大卫避开浩劫的宿主,竟然是湘王妃。”
芳期苦恼的叹了口气。
她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她根本就不可能挽救什么天下浩劫,系统择中的救世主其实是晏迟,利用她,无非是为了影响晏迟,让晏迟听从摆布,建立蓝先生和吕博士所认为的理想世界。
这个世界,乃至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用小壹的话说,都是实验品。
可他们明明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和爱恨情仇,不是棋盘上的冷冰冰的棋子。
她仍然不情愿,去影响晏迟,成为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
“小壹应当耗尽了能量,用她的话说,已经是死去了。”芳期对袁子高道:“所以我早就摆脱了系统的摆控,我现已经无能为力挽回什么,袁郎君既然听小贰说了那一平行世界的不少人事,当能体会一朝一国,有兴便有亡,世上真没哪个皇朝能避免这一趋向,但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因为系统的干预,襄阳公未被迫害,大卫还保有能与辽国一战的实力。”
芳期和袁子高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了。
但她很关心岭南的事态,虽然相信晏迟既然举荐了襄阳公主征将帅,清箫为收征使臣,肯定是有必成的把握,不会让金敏这类鼠辈为了私利私欲而挑生的这起变乱一发不可收拾,可她还是担忧会有节外生枝。
襄阳公,在原生世界,是早应死去的人。
会不会因为她的终止计划,再度改变襄阳公的命运,导致襄阳公终究无法摆脱早逝的劫厄?
于是这一天,当晏迟下衙归家后,等待他的是一桌子好菜好酒,却不见薇儿、婵儿两个孩子,屋子里就颇显得安静了,他只问:“王妃想了什么办法,才把婵儿给哄去了别处吃饭的?”
芳期将孩子打发开,肯定是有“阴谋诡计”要商量,这不消问,只婵儿那鬼灵精却不好哄,一整日都没见亲爹了,吃饭时是必须要向亲爹撒撒娇的,晏迟好奇的是芳期从哪里找来别样事物,魅力竟能胜过他这亲爹。
“我说,晏郎今晚要替她扎针。”
晏迟:……
“不带这样骗孩子的啊,婵儿又没生病,我替她扎个什么针?”
“她右边胳膊上生了几粒疹子,我看了,不妨事,应当是小儿热躁之气发散出来所引,抹了药膏,就不觉得发痒了,但婵儿自己心虚,生怕又挨针炙。”芳期想着女儿那“花容失色”的小模样,就觉好笑:“这样也好,孩子淘气,越大越不听奶姆的话了,心里有个畏惧,便不会不把病症当回事,她既怕生了病又挨针灸,才肯听教,不至于一玩玩到夜深,还挑嘴。”
芳期先替晏迟盛了一碗汤,吃饭时也没急着问岭南的事态,直到看晏迟端起了酒杯,才说正题。
晏迟一口一杯酒,笑着道:“襄阳公不愧为我大卫的战神,他只率数十骑,就大败土族上千人马,那些土族心服口服,原本生事的土族,那一部其实不过百余户,其俚长还与大族长不合已久,若非是为了对抗朝廷,原本他们并不会齐心协力,襄阳公先以威服,清箫再以德召,大族长已经有了决断,要罪惩生事的俚长,不过仍不肯交给朝廷的官衙,而是要以他们的俗规罪处。
至于召征入伍一事,进展没那么快,不过据清箫的信报,大族长已经有几分动意了,清箫还替他们向羿栩争取,但凡岭南苍梧、郁林等地,有土族俚人聚居的村落,只要不再与别的民众相犯,赋税不但可免,朝廷还会分予粮帛,并准各部俚长族长,仍然管治部民,而从伍者若建军功,朝廷可封爵禄。”
“羿栩会准?”
“会准。”晏迟轻笑:“让岭南土族依从朝廷法令,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就算不准他们各自管治部民,难不成他们就能听从约束了?所以干脆从名义上给予他们管治权,他们也就不会在意有‘不相犯’的前提了,可别小看了不相犯,这就等同土族放弃了争霸田林,劫掠市商。
岭南的商贾和民众从此不被土族侵犯,就不会再提心吊胆,商贾必然宁愿哪怕多交一笔商税,但至少不用再提防财货为土族所劫,朝廷不过是用商贾多交的一笔赋税,用以安抚土族,让他们不用再劫掠,也可享有丰衣足食而已,羿栩有什么不赞同的理由么?
而封受爵禄,便是逐渐把土族的勇将移至临安,他们定居在临安,还能不依从朝廷法令否?土族再无战力,便会安于耕织,这样过上个十年八载的,岭南土族就能成为真正的大卫子民了。”
就是不知道那时,大卫还在不在。
“清箫至多重阳节前,也该功成身返了。”
晏迟又喝了一杯酒,突然笑了笑:“岭南祸事平了,不过其他地方很快就将不太平,而羿栩,他也该到不问朝政的时候了。”
芳期的手指轻轻抽搐了下。
小壹曾说过,原生世界晏迟曾经权倾朝野,则血腥杀戳也将起于晏迟掌握军政大权之后,死的都是哪些人,据说史书已无所考,辽廷称霸天下后,曾将所有的罪责归咎于晏迟,后人只知卫国内乱,皆由晏迟一手掀生。
而晏迟权倾朝野的一天,就近在眼前了么?
“王妃要受我连累了。”晏迟收敛了笑容,伸手一握芳期的手:“不久,哪怕是与鄂娘子、徐娘子几位,王妃怕也不好再有走动,也只能与那些贪图富贵的人应酬,我们也应当不会在临安留太久了。”
这是最后一段在临安的时光,芳期却不能与好友们更多相处,甚至于,好好话别。
而当这出大剧终于落幕,一切事实都浮现水面。
她也到了最终抉择的时候,走或留,聚与分。
晏迟突然发现仅对芳期的抉择,他是真没有稳抄胜券的信心。
窗外,本是如钩的残月,彻底为阴云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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