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算属实没想到,言老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逼着他娶顾瑶。
他皱起眉头:“外公,你病糊涂了,我去叫医生。”
言老却抓着他不松手:“言算,我没糊涂,我知道谁是最适合你的妻子!” 言老猛地咳了两声,眼睛浑浊,却仍固执的拉着他:“你答应我,就在床前答应外公,你会娶顾瑶为妻!”
傅言算咬着后槽牙,眼神冷冽如寒冰,迟迟没有开口。
可言老抓着他死不松手:“言算!”
“你无所谓慕笙毁了傅家,那是因为复仇,难道你要再让她毁掉言家吗!”
傅言算咬咬牙,说:“外公,阿笙不会毁了言家,我心里有数。” “她为什么不会?”言老猛地咳了几声:“你害死她爸爸,你指望她善罢甘休吗?”
“言算,如果能这么容易原谅,你为什么不原谅傅家的人?”
傅言算迟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言老苍老的手死死地抓着他,固执的说:“言算,答应外公,别让言家毁在一个女人手里!这么多年了,言家因为你母亲当年的一念之差,遭受的还不够吗?”
傅言算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可却成了固执的一个字:“不。” 他垂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声说:“外公,我爱她,我娶不了别人。”
“你!你……”言老一口气堵在喉咙,瞪着眼睛看他,迟迟没有说下去。
傅言算猛地抬头,却看见言老脸色灰白,他惊慌的喊:“言随,叫医生!叫医生!”
言随反应过来,匆忙跑出去:“医生!医生!”
医生冲进病房的时候,言老的心电记录仪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机器发出刺耳的“吡——” 傅言算不知道被谁推到一边,他看着眼前的医生和护士抢救病床上的老人,病房里乱成一团。
可这一刻,所有的画面都没了声音,他只能看到心脏起搏器在老人的胸口一寸寸的击打,可心电记录仪毫无反应。
然后,他听见遥远又模糊的声音:“死亡时间,晚上九点十二分。”
言随这么多年,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嚎啕大哭,他趴在病床前哭的惊天动地,可傅言算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言青跟他汇报了什么,交接了什么,让医院如何处理言老的遗体…… 傅言算觉得他都听见了,也都妥当的安排了,可脑子就像是完全放空一般,无法凝聚注意力。
他回到言家庄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傅言算坐在言老的别墅客厅里,手边是言青倒给他的一杯威士忌。
他抬手去拿,蓦的想起言老平日里在这里都是喝茶的。
他猛地回头,一瞬间觉得这个房子是那样的荒凉而孤寂。
太孤单了,那名为孤独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来。
傅言算夺门而出,他一刻都等不及,他要去见慕笙。
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阳,他太需要她了,否则他怕自己一刻绷不住就会崩溃。
此刻,费城公寓。
顾锦坐在客厅沙发上,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公寓,笑着说:“你找了个很好的房子,很温馨。”
慕笙扯着嘴角笑了笑:“谢谢,顾先生找我有事吗?”
“当然,”顾锦点点头,摸出一张请柬放在桌上,说:“我来告诉慕小姐一声,言算和瑶瑶要订婚了,这是订婚请柬。”
慕笙只觉得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你说什么?”
顾锦说:“订婚。”
“言老病重,言算为了满足老人家的心愿,已经答应了联姻的事。”
慕笙的后脑仿佛遭受重重一击,只觉得眼前都黑了黑,她强撑着笑意,说:“那顾先生也不需要给我送请柬,我不会去的。”
顾锦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只是来告诉顾小姐一声,免得你仍对言算抱有幻想。”
慕笙张了张嘴,说:“没有,顾先生放心,我和傅言算……绝无可能。”
顾锦笑着说:“那就好,也免得我为难。”
慕笙木木的问:“为难什么?”
顾锦起身,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支针剂,说:“为难的是,你父亲对言算的母亲做过那样的事情,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慕笙浑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顾锦猛地扑过去,掐住慕笙的脖子,厉声说道:“我的意思是,父债女还!”
针剂没入她的手臂,微凉的液体融入血液,慕笙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她因为恐惧和莫名的兴奋而颤抖的流泪,原来,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件事。
顾锦起身,冷漠的说道:“慕小姐,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送货给你,不会让你在这方面饿着,你也别想着再去找言算了。”
他转头看了慕笙一眼,说:“你心里清楚的,血海深仇,再加上这一项,你还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
顾锦转身离开了公寓,留下慕笙一个人瘫在沙发上抖动。
她想哭,可此刻的生理信号却是让她开心的笑,她笑的痛苦又无助,心里的悲痛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直到费城的日暮降临,慕笙才缓过来。
她看着茶几上扔着的那支空了的针剂,发愣了许久,才缓慢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论她父亲当年做过什么孽,如今都报应在了她的身上。
慕笙又看到那张大红色烫金的请柬,上面印着傅言算和顾瑶的名字,眼泪无声的落下。
她见过两次这样的请柬,第一次是林安书和傅言算,这一次是顾瑶和傅言算。
似乎无论前世今生,都有无数女人在傅言算身边,却永远都不可能是她。
慕笙将请柬丢在茶几上,去洗了个澡,换了条裙子出门。
她想再去空中花园看最后一眼,然后就跟这个世界永远的告别。
她才不会屈服于顾锦的那些玩意,也永远不要像上辈子一样,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死去。
慕笙这次是突然去的,没有提前预约,所以要在门口等位置。
她也不急,就坐在一楼的大厅等着。
这家餐厅十分受欢迎,她在门口坐了快两个小时,才终于有人走出来。
慕笙一抬眼,愣住了,又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华人家庭。
只是这一次,只有那个中年男人和女人,似乎是夫妻。
而慕笙和他打了个照面,这次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男人的脸。
不是和慕博涛长得像,那分明就是慕博涛的脸!
只是更年轻了一些,头发也只有两鬓微微泛白,像个中年绅士,更有韵味。
慕笙脱口而出:“爸爸!”
然后,她清楚的看见男人的脚步一顿,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该如何形容那个眼神呢?震惊、惊恐、慌乱……却唯独没有疑惑。
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听见了你的呼唤。
而此刻,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听见了慕笙的呼唤,且认出了慕笙这个人。
他认识她!
慕笙一怔,再次开口:“爸爸……”
那女人皱着眉,用英语问他:“她在叫谁?”
慕笙本以为,他会否认,或者会逃跑,又或者会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开。
可他附耳和妻子说了些什么,让那女人先出去上了车。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慕笙面前,叫她:“慕笙。”
慕笙的心脏猛地收缩,又好像有人直接穿透了她的肉体,将她的整颗心都挖了出来。
她皱着眉,眼睛眨啊眨,似乎在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可泪水模糊了视线,情绪堵住了喉咙,她有千万句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皱眉说道:“慕笙,我的时间宝贵,如果你没有话要说,我就走了。”
慕笙这才问:“你还活着?”
男人点头:“是。”
慕笙实在难以置信,甚至直接叫了他的大名:“慕博涛?”
男人皱眉:“慕笙,那不是我的名字。”
慕笙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男人有些无奈,只言简意赅的说:“慕笙,慕博涛只是我在滨海的一个假身份而已,你只当他死了就行。”
慕笙竟笑了出来,可她挂着满脸的泪:“当他死了?你是我爸爸吗?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找我?”
慕博涛皱着眉,问:“你是缺钱吗?你缺钱我可以给你,慕笙,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搬出费城,你会给我添麻烦。”
慕笙失笑出声:“我为了给你报仇无恶不作,你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了?”
“不对,你压根就没死,我为什么要报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没死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很想你的,我……”
男人不耐烦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因为这里才是我的家!”
慕笙一怔,满脸泪珠:“你说什么?”
男人说:“我说,这里才是我的家,我有老婆孩子,都在这里,滨海市的那个只是掩护身份的伪装而已。”
慕笙怔愣许久,问:“那我呢?我也是伪装吗?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男人皱起眉头,说:“你不是。”
慕笙张了张嘴:“我不是?我……那我是什么?我算什么?”
男人的耐心已经耗尽:“慕笙,你是领养的,但是我也疼了你二十几年,你不吃亏。”
他看了看周围,说:“行了,你既然也不缺钱,以后不要找我了,赶紧离开费城,别给我惹事。”
他匆匆离开餐厅,上了门口一辆黑色的豪车,绝尘而去。
慕笙抬手抹着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完,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意志。
这么久以来的心机,算计,报复,仇恨,到此刻为止,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慕博涛没死,新闻不断的播报着他汽车坠海,死无全尸,慕笙坚定的相信着傅言算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可不是这样的。
他伪造身份,他假死,好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远离了滨海市的一切。
直到现在,慕笙看见这个男人活生生且健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听他说,你只是个掩护我身份的伪装而已。
慕笙一步步的走向公寓的方向,伪装啊……
可前世,她为了这伪装的父亲,毁了自己的一生,断了腿,失了身,死了孩子,疯疯癫癫,仍念念不忘给他报仇。
这一世,她铆足了劲报复傅言算,将她深爱的少年送上法庭,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侮辱他,只为了对得起死去的父亲。
两世的仇恨,好像都变成了一个咧嘴大笑的脸,一个个笑脸印在夜空中,张着血盆大口狂笑着。
他们在笑,慕笙是个傻子,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付出了两辈子!
傻子!疯子!活该啊!
慕笙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笑的凄凉又悲惨:“哈哈哈哈哈哈,他没死,他没死啊……”
她笑着笑着,嚎啕大哭,在路边凄厉的惨叫:“啊!”
她的尖叫声凄厉如恶鬼,好像要将自己的灵魂都撕碎。
慕博涛没有死,那她这些年,这两世,在做什么呢?是为了什么呢?
死了那么多人,手上沾了那么多血,可她唯一哀悼的那个人没死。
慕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公寓的,她浑浑噩噩的,童年与现在交织,前世与今生纠缠,脑子一片混沌。
她想,她是不是应该去杀了慕博涛,才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筹谋。
她又想,那是她爸爸啊。
可不是,她是领养的,这一切爱是假的,仇恨是假的,她的人生整个都是编造的。
慕笙推门走进公寓,里面没有开灯,黑洞洞的。
她也不想开灯,她想,就这样死了算了,活着可真没意思。
又或者,她能不能再重生一次?下辈子她一定乖乖的远离这一切,没有慕博涛,没有傅言算,她只是慕笙。
然后,一个裹挟着酒气和烟草气的男人扑过来,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慕笙甚至没什么反抗的力气,她由着那熟悉的气息堵住了她的呼吸,与她炙热的纠缠。
男人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抵在门上吻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间,带着哑声的呼唤:“阿笙,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她想,傅言算来了。
她原本是恨他的,厌恶他的触碰,甚至想过开枪杀了他。
可现在,她好像恨不起来,却也理不清思绪。
她听到男人在耳边一声一声的叫她:“阿笙,阿笙……”
他呢喃着:“阿笙,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慕笙只觉得这男人近乎疯狂的撕扯她的长裙,好像在枫园时那些缠绵的日子又回来了。
他循着本能取悦她,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和痕迹,期待着她的回应。
衣服从门口一路落到卧室,慕笙被抱到床上,男人欺身而来,埋首在她身前,叫她:“阿笙。”
明明是极暧昧又极醉人的时刻,可慕笙的心里一片荒芜,她甚至都没想过,这一刻要做些什么。
她仍在想,慕博涛没死,真可笑。
她又想,傅言算订婚了,却在订婚之前睡在了她的床上。
那她算什么呢?这一次是傅言算筹谋计划的伪装吗?
而傅言算的心中满是悲痛,他拒绝了外公的要求,外公去世了,他无法自控的想,他害死了自己的亲人。
言随告诉他,慕笙被顾锦和言玉书合伙弄走了,于是他让肖寒盯着顾锦,便顺理成章的找到了这里。
傅言算在慕笙的公寓里找到了酒柜,他喝了至少两瓶酒。
此刻他满身酒气,醉意明显,唯有抱着慕笙的时候,才能稍稍压住心中的悲痛。
他深爱她,为此他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时刻,两人竟没有一个是快乐的。
傅言算从她的眉心吻下去,一路往下,一寸都不曾放过。
他隐约能感觉到女孩因为他的动作而本能的颤抖,心中稍稍宽慰一些。
这仍然是他的阿笙,是他的挚爱,仍然会因为他的取悦而颤抖的像个受惊的小猫。
漫长而纠结的过程之后,兵临城下之际,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喟叹:“阿笙,我不想再等了。”
刻骨铭心的痛意传来,傅言算却没看到,黑暗中,慕笙睁着空洞的眼睛,像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他耐心又温柔的寻觅着吻着她的泪水,轻声安抚:“抱歉,是我不好。”
深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就在怀中,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呢喃:“我爱你,只爱你。”
他本想听见慕笙说爱他,毕竟这一次,慕笙没有拒绝他。
虽然反应不那么热烈,可至少他们真正在一起了,也就意味着,慕笙原谅了他。
他想,往后余生,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在一起。
可他只问了她两次:“阿笙,你爱我吗?”
慕笙只默默地掉眼泪,不肯回应。
他只当她是疼的厉害,也没有强迫她回应他的问题,反而更加温柔的亲吻安抚她:“抱歉,小姑娘。”
可黑暗中,慕笙缓缓的闭上眼睛,好像心门缓缓闭合,那个弱小又无助的灵魂藏了起来。
她想,她真的将她能付出的,都交出去了。
真的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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