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之后韩太太带着两个女儿去海边散步, 韩明留下来陪着卫一陵谈事情。

    “你觉得怎么样？”韩太太问大女儿。

    韩栀芳满面桃花，她明显对今天的来客很满意，不过却故作矜持说道：“还行吧, 比以前相亲见到的好多了。”

    “你满意就好。”韩太太也挺高兴。

    韩栀芳又道：“不过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妈妈从小就培养你, 你又能跳舞学业又好, 有脸蛋有身材，他满意还来不及呢。”

    “是吗？”韩栀芳不确定，毕竟卫一陵出生优渥, 韩家虽然在当地也很有钱，但是跟人家这种真正的豪门比起来还是有差距。

    “反正他还要留在这边呆几天，你趁着机会多和他相处一下。”

    韩家有好几辆车, 不过韩文君每天都是走路去上学的，学校也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这天一早她背着书包从楼上下来, 一下来就碰到卫一陵从客房那边走过来。

    他身上穿着泳裤，肩上披着一条浴巾，手上还拿着一个护目镜, 韩文君见状便问道：“你这么早就要去游泳吗？”

    “是啊。”

    “你要去海里游？”

    “不然呢？”

    韩文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 问道：“你会游泳吗？”

    “当然会。”

    “你以前去海里游过吗？”

    “还没有, 怎么了？”

    “海里可跟游泳馆不一样，你第一次去最好找个有经验的陪着, 小心淹死。”

    卫一陵蹙眉, 他道：“小孩子家家的, 大清早说什么晦气话呢？”

    韩文君撇撇嘴, “好心提醒你。”

    “文君。”

    听到这声音韩文君转头看去, 就见韩栀芳从小楼上下来, 她走到跟前说道：“我送你去上学。”

    韩文君疑惑道：“干嘛突然要送我上学？”

    “我以前不也经常送你吗？”

    “你说的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

    “……”韩栀芳轻咳一声道：“好了走吧, 快迟到了。”

    她说完才冲卫一陵打招呼，“卫先生，这么早？”看着他这一身装备，她又道：“卫先生要去游泳？”

    卫一陵道：“难得来海边，想体验一下海里游泳的感觉。”

    “那我们一块儿走吧，正好我送文君也顺路。”

    韩文君也不傻，她想着昨天妈妈说过要姐姐和卫一陵多接触一下，想来姐姐也听进去了。说什么送她上学，不就是想趁机和卫一陵说说话吗？不过韩文君也没拆穿她，而且挺配合姐姐的，故意走在前面，将他们两个甩在身后。

    卫一陵找好了要下水的地方便和韩栀芳分开了，在离开之前还冲着韩文君说了一句，“小孩，在学校要好好学习。”

    韩文君理都没理他，好好游你的泳吧，管得真多。

    韩栀芳走上前冲韩文君道：“没想到他身材还挺好。”

    “哪里好了？一个男孩子长了一身白嫩嫩的肉，家里的捕鱼工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他好。”

    韩栀芳点了点她的头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韩文君问她：“你喜欢他吗？”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东西。”

    “我问一下都不行吗？”

    韩栀芳故意板着脸，“不行。”她将双手放在眉心上遮着太阳向海边看去，说道：“他下水了。”

    韩文君撇撇嘴，下水了就下水了，游个泳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她知道韩栀芳也不是真的想送她去学校，正要和她告别，就听到韩栀芳轻呼一声道：“他怎么不见了？”

    韩文君向着海面看了一眼，确实没看到他的人，看了一会儿才看到海面上有个小点轻微的扑腾了一下。

    “不好。”韩栀芳一边说着一边着急的跑过去，“他好像溺水了。”

    韩栀芳是海边长大的，会水，但是因为家人自小就将她当成淑女培养，养成了她谨小慎微的性格。卫一陵游的那处很深，她下水之后没有勇气游过去，她游了一半又重新游回来，一脸着急冲跑过来的韩文君道：“那边太深了我不敢过去，你马上去叫人过来救他。”

    韩文君从小就爱在海里疯玩，她水性很不错，也很有经验，小时候经常看到海里有人淹死，如果她跑去叫人过来，怕是捞上来的就是卫一陵的尸体了。她顾不上那么多，放下书包就直接跳到了海里。

    韩栀芳吓了一跳，冲她道：“你干什么，快回来。”

    她却已经一溜烟钻到海里不见了，韩栀芳着急得不行，眼巴巴张望着海面，就在她准备去叫人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了韩文君的身影，离得远，黑黑的一团人影，隐约能看出是韩文君。

    她拖着卫一陵渐渐游过来，韩栀芳待看清了急忙过去帮她，两姐妹一起帮忙将卫一陵拖到沙滩上，韩栀芳拍了拍他的脸，她担忧道：“他好像晕过去了。”

    “那你给他做复苏啊。”

    两人生活在海边，知道溺水的人要怎么救，韩栀芳有些为难，“我……”

    韩文君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做吧？要嘴对嘴诶，我还是个孩子。”

    救人要紧，韩栀芳也不想纠结那么多了，她在他胸口上按压了几下，正要对着他嘴吹气，不料昏迷不醒的卫一陵猛地吐出一口水，醒了。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卫一陵看着坐在他身边的两姐妹，他咳嗽着坐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你差点淹死了，我不是早提醒你了吗，你还说我大清早说话不吉利。”

    小女孩一脸不快，颇有一种大人训小孩的气势。卫一陵自知理亏，说道：“是我太冒失了，刚刚腿抽筋了。”他见小女孩浑身湿漉漉的，问道：“是你救的我？”

    韩文君正要说话，韩栀芳忙道，“是我救的你，我把你从海里捞起来，快到海边的时候妹妹过来帮忙将你拖上来的。”

    卫一陵向韩栀芳看了一眼，见她衣服也是湿的，他便信了她的话，毕竟韩文君不过是个小女孩，不太可能救得上来他。

    韩文君张了张口，韩栀芳急忙冲她使了眼色，韩文君便没再说话了。

    卫一陵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韩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办到。”

    韩栀芳道：“卫先生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不顾危险来救我，怎么能是举手之劳呢？”

    韩栀芳笑了笑没说话了，倒是也默认了卫一陵的话。

    为了救卫一陵，韩文君和韩栀芳的衣服都湿了，这边离家近，两人便同卫一陵一起回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出来，韩栀芳在门口等着韩文君，一见到她便一脸语重心长冲她道：“文君，姐姐拜托你。如果卫先生单独来问你是谁救的他，你就说是我救的好吗？我很喜欢他，我想嫁给他，如果他知道是我救了他，那么我要嫁给他就容易多了。”

    “那我刚刚问你喜不喜欢他你怎么不说？”

    韩栀芳低垂着头道：“我不太好意思。”

    韩文君想了想，救卫一陵这件事姐姐好歹也是出了力的，那就趁机帮她一把吧，虽然撒谎不太对，可是姐姐的婚姻大事也很重要不是吗？

    她便点点头，“我知道了。”

    韩栀芳松了一口气，笑道：“过几天姐姐带你去买新衣服。”

    韩文君觉得姐姐大概是想太多了，她已经告诉卫一陵是她救的他，他也相信了，怎么还会单独来问她是谁救的。

    不过韩文君没想到，当天下午放学，在路过海滩的时候她又见到了卫一陵，卫一陵特意在那里等她。

    “小孩。”

    “你怎么在这里？”韩文君问。

    “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干什么？”

    那时候正值夕阳西下，薄薄的一层橙色的光洒在海面上，橙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带笑，他问道：“你告诉我，今天早上我溺水了是谁救的我。”

    韩文君望着他的眼睛，含着笑意的眼睛，可是眼神却很深，那橙色的夕阳的光都照不透。

    她想着姐姐的话，说道：“我姐姐救的你。”

    “真的是你姐姐救的？小孩子是不能撒谎的。”

    “真的是姐姐，她救了你，你要好好感谢她。”

    他便没有再多问了。

    其实韩文君和韩栀芳的感情并不是很好，首先是两人年纪差太多了，没什么共同的语言。其次韩家夫妻对两个女儿的态度也不太相同，对韩栀芳韩家夫妻一向严格，从小就给她报各种兴趣班，把她往淑女名媛路上培养，韩栀芳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可是韩文君呢，夫妻两个就要放任很多，主要是也管不住，韩文君不像韩栀芳那么听话。也因为这个韩栀芳心里一直有不满，有一次韩文君听到姐姐跟妈妈吵架，韩栀芳哭着问妈妈，为什么都是女儿，他们要让她什么都会，可是妹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们的关爱。

    从那时候她就知道姐姐好像没有那么喜欢她。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是姐姐，她也知道她一路而来吃了不少苦，所以她想要什么她都可以帮她。

    她因此不得已撒了这个慌。

    从那之后韩栀芳和卫一陵就正式开始交往，大概是看出了韩家有意要将这个大女儿嫁给他，也大概是念着韩栀芳对他的救命之恩，所以在交往了半个月之后卫一陵就主动跟韩家提了他和韩栀芳的婚事。

    韩家二老都挺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当事人韩栀芳了。

    卫一陵的父母过世得比较早，他的婚事就他一个人做主就行了，所以这边韩家同意了，卫一陵便着手筹备婚礼。

    婚礼是两头办的，洛城办了一次又在海港市办了一次。从那之后韩栀芳就正式嫁进了卫家成了豪门太太。

    因为这个韩文君也被接到洛城玩过一段时间，她看到姐姐每天红光满脸很幸福，她也为她高兴。

    然而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嫁给卫一陵不到半年韩栀芳就被诊断出肝脏腹水，这种病平时看不出什么来，也没什么痛感，但是能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那时候韩栀芳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大家都以为她怀孕了，不过后来检查没怀孕，这才发现了问题，再一检查是肝脏腹水，已经是晚期了。

    病情恶化得很快，韩栀芳拖了没几个月就去了。韩栀芳突然离世让韩家二老深受打击，毕竟二老半身心血都花费在大女儿身上了。

    尤其是韩太太，整天以泪洗面，甚至丧失理智，跑到卫一陵跟前，一边哭着一边骂他：“你是怎么照顾我女儿的，才嫁给你不到一年人就给我弄没了，当年要不是她救了你，你这条命早没有，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人啊，你怎么就不好好照顾她？”

    卫一陵其实也不好受，新婚不到一年妻子就过世，搁谁身上都难过，面对韩太太的责骂他也只有挨着。

    大女儿离世之后韩太太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下来，每天就呆坐在床上流泪，这样折腾了不到一年就病倒了。韩明呢，心里也痛苦，渐渐的爱上了酗酒，家里也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乐，韩文君每天回去面对着的都是父母的沉默不语和唉声叹气。

    自从韩栀芳过世之后卫一陵倒是经常过来探望，虽然每次来都要遭韩太太的一顿责骂，但他还是会来，尽着他关爱岳父母的责任。

    韩文君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卫一陵送了她一只很大的猫玩偶。

    “干嘛送我这个？”韩文君问他。

    “你不是喜欢吗？还经常看那部动画片，叫什么猫来着？”

    “龙猫？”

    “对，叫龙猫，你看看，这个像不像你喜欢的那只龙猫？”

    韩文君盯着眼前这只巨大无比的毛玩偶吐槽道：“这哪里像了？龙猫是龙猫，胖嘟嘟的可可爱爱，这个虽然也胖，但就是一直发胖的大灰猫啊。”

    “怎么不是龙猫了？不都是一个颜色吗？”

    一个颜色的就是吗？韩文君都不想吐槽他了，不过话说回来，收到礼物她还是很开心的，因为姐姐过世，父母沉浸在悲伤中，连她的生日都忘了，她也没敢提，所以也不指望能得到礼物了，倒是只有他还记得给她买生日礼物。

    因为韩明爱上了喝酒，在一次出海捕鱼中不小心落到了海中，喝了酒身子发软，韩明就是再会水也没用，被人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韩太太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原本就不太好的身子再次受到打击，没过几天也去了，那一年韩文君只有十五岁。

    她不仅要面对父母的相继离世，还要面对亲戚们因为父母的离世而迫不及待的来瓜分她的家产，甚至连她家一直住着的房子都要抢去。

    亲戚直接跟她说了，她父母不在了，没人愿意照顾她，她不久之后就要被送到福利院去。十五岁的小女孩根本无力反抗，每天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她只有抱住自己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父母虽然严厉却也疼爱她，姐姐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也会关心她，可是现在，都没有了，曾经的温馨通通都没有了。

    还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天空下起了雨，她就坐在屋檐下，双手抱着膝盖，耳边是雨水淅沥沥的声音，她想到以前下雨的时候妈妈会陪着她坐在屋檐，她一边听着雨一边挺妈妈给她讲故事。

    下雨了爸爸也不会出海，他喜欢听戏，会用家里的留声机放那种咿咿呀呀调子很高的戏曲，一边听还一边跟着哼唱。

    可是现在，下雨了，屋檐下就只有她一个人，她该去往何处，她的将来在哪里，不得而知。

    她很害怕，她害怕去福利院，害怕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她抱着自己，因为害怕蜷缩起来，因为害怕忍不住呜呜大哭。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她一抬头就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处，在淅沥沥的雨幕中向她走过来。

    雨水击打着地面，有淡淡的雾气氤氲而起，他踏着雾气而来，显得那么不真实，渐渐走近了，她看清了他的脸，真的是他。

    他走到屋檐下将伞收起来，蹲在她跟前，拿出纸巾帮她擦干眼泪，他冲她笑笑，很温和的笑，“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啊，这可跟我认识的小孩不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她抽着鼻子问道。

    “我来接你回家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