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泽窘迫地逃出小院,抬头便看见候在门外的侍女。
侍女青丝如瀑,身着银白丝衣,日光在衣袂间流转,胸前纹着一弯高贵而典雅的银月。
样式与屋内的侍女相差不大,用料却更为讲究,想来月神宗有着严谨的等级划分。 佳人如画,姜泽不免多看了几眼。
侍女见姜泽毫无顾忌地打量她,脸上也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微微欠身为他引路,莲步轻盈,翩然若仙。
月神宗门人弟子的涵养果然非同一般。
姜泽随侍女拾阶而上,古朴的青石台阶蜿蜒曲折。
山不转水转,绕过几座锦绣山峰,不知前路几何。 柳暗花明之处,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他气息一滞,此时姜泽才得空审视周围环境。
只见银月主峰顶天而立直插云巅,远方传来仙禽呦呦低鸣,瑞兽在云间竞相嬉戏,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点缀群山之中,宛如人间仙境。
主峰周围山峦耸立,呈众星捧月之势,将方圆百里的灵气汇聚于此——一座浑然天成的聚灵大阵。
姜泽蹙眉思索,心盘之境也随之展开,依《天穹青囊》——地·势篇推断,山蕴灵脉,其势自威。
此地的聚灵阵虽然手笔不凡,但缺少核心部分,灵气蕴藏阵纹。 没有蕴气阵纹相辅相成,灵气犹如涌泉之水,聚而散之,宗门护宗之阵必然出自大师之手,怎会留下如此么明显的缺陷。
带着满腹疑问随侍女沿石阶盘旋而上,尽处却又是一方格局。
回身望去,一股泾流如绸带般将山峦层层缠绕,环环相扣,将各峰尽数囊入其中,竟是三环套月之势。
众星捧月聚拢的灵气导向三环套月得以蕴藏,滋养大阵润泽万物。
难怪月神宗一草一木都灵性非凡,对宗门弟子修行的裨益就更不用多说了。 三环套月与众星捧月交相辉映,山水合鸣将阵势演绎得淋漓尽致,可谓滴水不漏之阵。
姜泽恍然大悟,不禁感慨万千。以自己微末的实力揣度大能手段,实乃惭愧。
《天穹青囊》有言:夫大能者,天地山川尽为己用,星辰为棋天穹为盘!
见识到阵法的无穷玄妙,姜泽对《天穹青囊》愈加坚信,重新燃起了踏冥途,争天路的斗志。
“月神宗...果真大气度、大手笔!”姜泽不免轻叹。 身前侍女闻言,身形一滞,此人修为泛泛,竟然能看透宗门的阵法根基?!
不过随之莞尔一笑,此阵在玄道大陆极具盛名,算不得什么秘密,就算把阵图摆在世人面前,也无人能破。
这,便是月神宗的底蕴。
“你方才所见,只是此阵的微末一角,数千年前,我派初代宗主修炼至行之境已为一方大能,更是精通无上阵法,于盛年之际移山引流,以参天修为刻划此地阵纹,历经无尽岁月孕养,至今方成这般与天地相融,浑然一体的守山大阵,非大能不可撼也。”侍女毫不介意为姜泽讲述此阵,言语之间礼貌而不失骄傲。
“失敬失敬,贵派果然底蕴深厚!”姜泽发自肺腑地赞扬道。
“唉,可惜,若不是这方天地...”侍女不经意地说道,随即醒悟过来,不再往下说。
“这天地怎么了?”姜泽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听宗主偶然说起,你没有接触这个层面的实力,多说无益。”侍女摆摆手,示意不要追问下去,姜泽识趣的闭上了嘴。
“前面就到宗主的居所了,宗主就在竹林深处,沿着溪流走便可见到,你自己进去吧。”侍女将他带至一个木栅栏前止住了脚步,回头微微一笑,“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姜泽向她点头致谢,相比剑宗所属,月神宗确令他心生好感,随即推开了木门。
石子铺成的小道沿着小溪流蜿蜒向竹林深处,微风拂动,竹叶飘摇沙沙作响,鼻息间传来若有若无的竹叶清香。
除景色怡人外,没有阵法痕迹,并无他处。
姜泽踩着小道前行,约莫走了半刻钟,终于在竹林深处见到一道婀娜的倩影。
女子白衣胜雪,青丝垂肩,肤如凝脂,安坐溪边巨石上,身形微微后仰,勾勒出玲珑身段,闭上眼睛倾听风拂过竹海的韵律,一双修长莹白的玉足欢快地拍打着溪水。
待姜泽近前,方见其绝美侧颜,冰肌玉骨。
黛眉轻扬,瞥见候在一旁的姜泽,轻轻一笑胜似星华。
正应了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宗...宗主?”姜泽拱手将信将疑地问候道,未曾想月神宗宗主这般年轻,风华绝代。
溪边浣足,亦有如此少女之心。
一宗之主实力必然极其强横,修行的岁月也更长。
今日一见却宛若妙龄少女,容颜永驻,可见其修为深不可测。
环顾四周,一座竹亭,一张石桌而已。
月神宗在玄道大陆上是数一数二的强大宗门,宗主的居所竟也如此简约,甚至说得上简陋。
“你来了。”女子轻声说道,声如空谷幽兰。
女子并未再着眼于他,而是从巨石上凌空飘起,赤足点在虚空中,如凌波仙子踏波而行。
轻轻落在石子铺成的小道上,并招呼他在亭中石桌前坐下。
“感谢宗主出手相救。”姜泽再次致谢,之前侍女也提起过,宗门为他疗伤耗费不少名贵药材。
“你不用急着道谢,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我救下你,必是要你有所回报,现在或以后。”月如霜淡淡地说道,手掌翻覆之间,一把紫砂壶凭空出现,玉指轻摇,茶壶径自倒满了竹制的茶杯。
“你来晚了,茶凉了,将就着喝吧。”说罢,以手支着脑袋,侧身靠着竹亭立柱望着姜泽。
茶虽然凉了,依旧散发着扑鼻的清香,姜泽毫不客气,仰头满饮此杯,淡绿色的清茶入口微苦回甘,回味悠长。
当姜泽放下茶杯想感谢宗主馈赠时,月如霜随意地摆摆手说道:“只是一杯普通的粗茶,没什么别的功效。”
姜泽有些尴尬,随即念头一转,问道:“宗主方才为何这般看着我?”
月如霜望着身前的竹林,眸光无限延伸,逐渐变得有些空洞,“想起一人,也想起一些往事。”
“是不是因为在下与宗主的故人有些相像?”姜泽试探地问道。
月如霜恍然回神,只是眼中平添了无尽遗憾,悠悠轻叹,“不,样貌一点都不像,他可比你俊美百倍。”
“那为何...”
“你与他一样倔强。”月如霜想起斗兽场中姜泽的义无反顾,记忆浮现出一些凄美的碎片。
“以前的事,从未有人问起,你若是想听,我倒愿与你讲讲,只不过此处没有好酒,无以消愁。”月如霜将壶中剩下的清茶倒入溪水,淡绿的茶水消散在清澈溪流中杳无踪迹。
“改日宗主若是得空,在下愿洗耳恭听。”姜泽说道。
“罢了,今天找你来不是说这些。”月如霜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我找你来是告诫你,那天斗兽场上的打斗,在场很多大人物看出你功法怪异,并不像是瞎蒙胡练出来,应该身怀神秘传承。”
“甚至是,阴阳术士一脉的高深传承。”
月如霜瞥了一眼戒备的姜泽,道,“在月神宗你可以不用这般谨慎,我看不上你这些旁门左道,既然是我月如霜亲自带进宗门的,宗内高层也不会起什么心思。
你来自下界,身怀诡异功法,精通阵势阴阳之术,实力却如此不堪,在玄道大陆上简直是一头行走的肥羊,以后不要随意在人面前展露你的功法。
我界修虽然士对你所在的世界进行过掠夺,令你心生怨恨,但这不过是天道量劫呈现的方式罢了,个中因果你不必知晓,总之你我都承受不起。
况且,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只有抓住一切机会,才有可能在生死轮转之间抢得先机。
我界亦是如此,也曾遭受同等位面对冲,和来自上界的劫掠。
我界修士并非都像剑宗等激进派这般狠厉。况且我月如霜素来注重因果,若非必要不造无端杀孽。”
月如霜娓娓道来,讲述狩日盛宴的缘由,也算化解姜泽心中的芥蒂。
“我月如霜,现在以月神宗宗主的身份命令你!不管你来自哪里,出身如何,背负着什么恩仇,如今既然在我月神宗安身,就是我宗门弟子,一切都得按宗门规矩行事,在没有强大的实力之前,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月如霜曲指叩击着石桌,俨然一副霸道蛮横的样子。
“是,谨尊宗主大人教诲!”姜泽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
月如霜?清冷的名字,谪仙般容貌,但貌似气场有点太强。
姜泽一阵狐疑,貌似我还未答应加入月神宗,怎么开篇就被训了一顿。。。
“善!孺子可教也。”月如霜嫣然一笑。
“你两个妹妹虽然错过了最佳年纪,但资质尚属上乘,十分契合月神宗的功法,传功长老应允收她俩为入室弟子,待时机成熟便让你们相见。”
“其他的事情我已经交代你的侍女——小依,她会替你安排。”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罢,记住我方才说的。”月如霜恢复往日的淡漠,闭上眼睛示意送客。
姜泽躬身道谢,随即退出这片竹林,月如霜看似十分严厉,但所传达的本意都是为了他好,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波折后,这点明辨能力还是有的。
待姜泽走后,之前引路的侍女来到月如霜身边,“宗主,玄道大陆英杰遍地,比他出众的大有人在,为何你这般看重他?”
“玲儿,你自幼便在我身边长大,我把你当作推心置腹的姐妹,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月如霜语气多了几分清冷。
“是...宗主。”玲儿欲言又止,自知有些逾矩,但心中还是微微不忿。
月如霜待她如亲妹妹,未曾有因一句话受过冷言。
转念想到眼前这位,在外人心中可是杀伐果断,女王般的存在,不由得产生一丝畏惧,退而候在一旁。
“为何...”月如霜并不在意玲儿的变化,自语道。
天命,曾不可知不可见,谁也躲不过命运的拖拽。
两百年前,上代宗主寿元将尽,曾以月池为引,自身性命为祭,向天道寻求预言,为月神宗在将来的浩劫中求一线生机。
不同的人命运轨迹不同,预言之术发动时,在月池中得到的预示也不尽相同。
月如霜当时还只是圣女,当满月倒映在主峰月池中,上代宗主舍命耗尽身家性命也未曾得到重要线索,只是印证界灭浩劫将至,三百年为期,这个预言此界顶级势力都早已知晓。
但她月如霜,却在池中倒影看到一人,来自远方,脚踏冥土,背对众生,以一己之力硬撼诸天万界!
起初,她不信什么预言,不过骗人的把戏。
修道,本就是与天争命,又为何转而向天道乞求怜悯?
直到那日在斗兽场看到的那一瞬间。
那道相似的背影,以及他挥出的古怪一拳。
那天,她压抑心中的震撼,表面上风轻云淡与岳仲秋周旋,内心早已激起惊涛骇浪。
“是他吗?”
月如霜摇摇头,苦笑道,“我最近这是怎么了?一界之人万万之数,天纵之姿者层出不穷,天命为何认定这个弱鸡能荡平万界浩劫?”
“区区百年,如何能与那道可遥望而无法企及的背影重合?”
清风吹落几片竹叶,落在远处溪流中,荡漾起圈圈波纹。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当其拂过溪谷,掠过树梢,起舞于松柏之上,飞越太阿之巅,亦可挟怒海狂涛之浪,席卷天下。
也罢,姑且信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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