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攻势如潮
渝州数十万大军已经围着泰安两月有余了,宋骁发布的勤王令却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因为颜青摘的到来而燃起的一点儿希望之火此时又被现实无情的浇灭了。
他很失望。 颜青摘也很失望,大渊数万臣工,数千万子民,此时此刻除了泰安城中的将士,竟然无一再愿灭贼勤王,当年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觅得一尺立足之地的泰安城如今却被人们弃如臭履,何其可悲。
但张高却异常平静。
他理解颜青摘的忠义,更看得清眼前的局势。
“还是没有消息?”颜青摘问道。
“消息自然是有,但都是程锦尚想要我们知道的消息。”张高道。 “总比没有消息好,说说看吧。”
“陶臣末领着云卫精锐南下了,顺道还灭了余怀群十万人马。”
颜青摘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童帅赐大渊生机,大渊却让童帅在庙堂之上无立足之地,现如今他的弟子要亲手让大渊还债了。”
“真是可惜,若陶臣末能为朝廷所用,我等必然能再见童帅风采。”张高也叹息道。
“老夫死不足惜,但陛下不能就这么没了,张高,你常年驻守泰安,可知还有退路以保陛下万全?” “渝州数十万大军早已将泰安围得水泄不通,莫说人,就是一只蚂蚁也逃不出去。”
“化作难民呢?”颜青摘道。
“怕是陛下不愿意。”
“陛下只要活着,大渊就不会亡,化作难民只是一时权宜罢了,陛下得为长远考虑啊。”
“尚书误会了,不是陛下不愿意化作难民,只是他不愿意离开泰安而已。”张高很平静的说道。 “人要活着才有希望。”
“若是要走,陛下早就走了,何苦等到大军围城才想法离开呢,不光陛下没走,他还下令所有宫中的皇室成年男子都不得离开,包括太上皇。”
颜青摘眼眶湿润,仰望着灰暗的天空哽咽道:“苍天在上,可曾见皇帝气节,若有怜悯,肯赐天运。”说罢,跪倒在地,匍匐不起。
张高也不由得湿了双眼,也没有急着去扶起颜青摘,而是转向了已可见底的护城河和不远处忙碌奔走的渝州大军。
与泰安城头低沉悲壮的气氛不同,渝州军营之中洋溢着欢愉轻松,一来,陶臣末领着数万云卫精锐增援来了,关键还顺道灭了余怀群十万之众,起码短时间内让渝州大军无了后顾之忧,二来嘛,泰安城破指日可待,当今城下的所有人都会是新朝的奠基者,他们不仅可以就此改写人生还注定将青史留名。 “果然不愧是本王的神将,不光带来了精兵强将,还顺道揍了余怀群这小子一顿,臣末,了不起。”程锦尚见到了一年多不曾见到的陶臣末,自是比谁都高兴,连也是年多时间未见的长子程铭纬都晾在边上了。
“攻城破敌非臣末一人之功,王爷过奖了。”
“行行行,不会让你独占功劳,只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攻下泰安,再论功行赏。”程锦尚已然看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所以他很高兴。
“泰安已是王爷囊中之物,臣末此来,说是增援不如说是提前为王爷贺喜。”陶臣末也深知程锦尚君临天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所以这喜提前贺也是应该的。
“泰安城墙之坚固世人皆知,云卫精锐本王自然是急需的,但命你南下,本王自然是还有一些其他的打算。”程锦尚很快从幻想之中抽离了出来,正色道。
“请王爷吩咐。”
“其一,泰安城破已是不可逆转之事,城破之日是大渊的末日也是本王重振乾坤的开端,本王有今日之势,你与云卫当居首功,所以你们自须与诸军一道共踏泰安之地,共享这绝世荣耀。”
陶臣末拜倒,朗声道:“王爷愿与三军共享盛世之誉,卑职及云卫全体将士谢王爷厚恩!”
程锦尚伸手扶起陶臣末,说道:“本王不是沽名钓誉之人,臣末你无需如此,这是你与云卫必须要参与的,当然还有其二。”
“王爷请讲。”
“你可知现如今镇守泰安的是谁?”
“这个卑职倒还真未细细打听,按理说应当是京畿卫大将军张高吧?”
“他是其中之一,不与你卖关子,还有一个可是你我的老熟人了,他就是颜青摘颜老尚书。”
“什么?颜尚书何时来了泰安?”
“何时而来我们不得而知,但现在他确实就在这城内,本王先前曾与他有过对话,看起来老尚书是准备与泰安城共存亡了。”
“这确实有些不好办了。”
“泰安城防坚固,若是硬拼,必然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伤亡,再者说,算上前朝,泰安城屹立于世五百年之久,本王不想一场大战将之毁于一旦,更让本王为难的是老尚书当年对本王颇有提携,对你也自然是有大恩,如此兵戎相见,本王很是不忍心。”
“所以王爷希望卑职去说服颜尚书,尽量避免大战?”
“不错,这就是本王让你南下的另一个目的。”
“卑职愿意试试看,只是大渊江山有老尚书的一份心血,卑职不敢保证能成功。”
“老尚书对你我都有恩情,对朝廷又忠心耿耿,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他都不可苛责,只是大势如此,他这般固执必然会有损伤,你我都不愿见此局面,所以只能做到仁至义尽,试试看。”
“王爷说得对,卑职愿意一试。”
听闻城下有一个叫陶臣末的人要见自己,颜青摘面容一动,他清楚陶臣末此行的目的,但还是决定一见,毕竟他自己也不是没有目的。
因为泰安被护城河包围着,要想出城就得放下吊桥,张高担心程锦尚借此机会攻城,但颜青摘很相信陶臣末,他不会利用自己的,更何况只下一桥,数十万兵力哪里挤得过,所以他最终决定放下正门吊桥,与陶臣末就在桥上相见。
“晚辈陶臣末见过尚书大人。”
颜尚书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里满是欣慰,又有些许无奈,带着两分微笑,说道:“臣末,上次一别,应有五六年时间没见了吧,你比那时候更精神了,眼里更有光了,但是好像瘦了些。”
陶臣末不由得眼眶湿润,若不是时局如此,这一次见面应当是温情的,甚至还应当有一壶老酒。
“是有好几年了,晚辈长岁数了,尚书您也多了几条皱纹。”
“哈哈哈,快七十岁的人了,不长皱纹还能长什么呢?”颜青摘由衷的笑道。
“老尚书,晚辈尤记得当年您的训话,让晚辈要律己自知,忠君报国,对不起,晚辈没能做到。”陶臣末低声道。
颜青摘拍了拍陶臣末的肩膀,说道:“起码做到了不随这污秽朝风,只是办法有些极端罢了。”
“老尚书当真打算死守吗?”
“老夫并不愚钝,知道你们已经无可阻挡,但老夫是大渊的臣子,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你今日前来定然不是为了与老夫叙旧,可是你转告程锦尚,老夫会与大渊共存亡,你们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老尚书,大渊国运已终,何苦还要数万将士搭上无辜性命呢?”
“老夫想问你一个问题。”
“尚书请讲。”
“若你恩师还在,你还会反吗?或者说,今日守城之人是你恩师,你当如何?”
“万事自有因果,大渊朝堂若有先师立足之地,臣末自然无从得这一生才学,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局面,既有今日之局面,说明大渊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尚书大人又何来如此假设呢?”
“如今这局面不是不可以改写,你与程锦尚大可就此归了朝廷,天下群雄自然也会效仿之,当今陛下经此磨难,定然会痛定思痛,勤于朝政,再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何必非要推倒从来呢,更何况,大渊如此并非当今陛下之过啊,何苦要让他来承担这一切呢?”
“当今陛下是什么人,臣末并不清楚,但臣末可以断定,若不是形势如此,太上皇与秦庸必然还会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朝政依然会乌烟瘴气,百姓依然会朝不保夕。”
“秦庸已死,当今天子每日殚精竭虑,就算时局如此不利,他也未曾想过要明哲保身、自顾逃命,如此陛下怎会不爱万民呢?”
“知屋漏者在宇内,知政失者在草野,大渊是好是坏,大渊臣工说了不算,大渊天子说了更不算,而是臣末身后这几十万原本只是百姓的人说了算,尚书为官数十年如何不明白这一点?”陶臣末道。
“老夫何故不明白,只是陶臣末你可知,泰安,”颜青摘转身手指着巍峨的泰安城,说道“是大渊最后一座城了,你不见当年泰安金砖琉璃、华光万丈,你更不知当年文武鼎盛、万国来朝,老夫是大渊臣子,怎可见帝国之都崩于眼前而袖手旁观?”
“大人忠心,天地可鉴,然金砖变碎石,琉璃作破瓦,忠贤散草野,四夷皆可欺,月无长圆国无永固,今义军临城,做的就是重振乾坤之事,大渊崩而黎民起,旧朝故而新威生,这才是如今的道义,大人!”陶臣末抱拳说道。
颜青摘挤出几声苦笑,缓缓道:“何曾想,最后竟是你我为敌?”
“只需大人一退,泰安便可不见血光。”
“陶臣末,你太天真了,程锦尚既要取而代之,皇室贵胄岂能万全?”
“若是百姓临危,贵胄子弟又可甘相助?现如今为何要让城中数百万百姓陪他们一起受罪?”
“行了行了,臣末,老夫劝不了你,你自然也说服不了老夫,你且去吧,老夫一定会与泰安共存亡。”颜青摘语气恢复了平静,摆摆手说道。
“大人!”
“老夫不会怪你,你我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颜青摘拍了拍陶臣末的肩膀便即转身往回走。
“大人保重!”陶臣末跪下行了一礼。
“哦,对了,若是有可能,还望你们饶那些不相干的人一命。”颜青摘突又转身说道,并向陶臣末拱手躬身,也算是是回了一礼。
“怎么样?”见到陶臣末回来,程锦尚迫不及待的问道。
“老尚书已决意与大渊共存亡,看来,我们不得不兵戎相见了。”
听陶臣末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十分无奈。
“老尚书只提了一个条件。”陶臣末继续说道。
“什么条件?”
“他希望王爷放过皇室中不相干的人等。”
“只要他们愿降,本王可保他们太平。”
“皇室中人自是有愿降者,只是尚书大人如此坚决,反倒怕是会害了他们。”瞿红袖道。
“老尚书既然不愿意献城,各位就不要再报什么幻想了,传令三军,一旦万事俱备,随时准备攻城。”程锦尚道。
程锦尚所谓的万事俱备,自然就是横亘在两军之间的护城河,经过数万大军月余的努力,主流已经被截断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几处河面相对窄一些的地方进行填充,以便攻城械具能够顺利运达城下。这项任务可不轻松,一来,选地必须要同时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要尽量避开威力巨大的龙渊弩的射击范围,二是要尽量选在河面相对较窄的地方,二来嘛,守城将士自然不会放任渝州大军对护城河进行填充,渝州将士在城下运送土石,大渊守军就在城上放着乱箭,如此反复,渝州大军伤亡也是不小。
王金易连试数天,进展却不怎么样,只得召集众人商量对策。
王金易、陶臣末、任蒹葭、王立阳、魏文忠、李秀、季河清、陈振刚等等一众名将着实被泰安的防事难到了,怎么跨过护城河的问题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泰安这护城河着实太过宽大了,莫说最宽的有十余丈,最窄的地方也近四丈,而且水道极深,常年河水平缓,这水一断了就竟是淤泥,要想从河道直接越过,人就得陷进去,那可就成了守城将士的死靶子了。
“填不成就架桥。”众人商议良久后,李秀说道。
“架桥难度怕是会更大。”王金易道。
“直木桥可行,当年卑职在黔州之时,因为总是山河,这个手段没有少用,只需够长的直木,推平后数根拼接,而后运至河边,先立后落,自然城桥。”
“我看可行,而且要多搭,不然数十万人只靠几架木桥显然只能是被守卫当成活靶子。”陶臣末若有所思道。
“这河面极宽,窄的地方被守军盯得极紧,如此过河定然会增加伤亡,至于那些宽处,要去找几丈甚至十多丈的直木,怕是并不容易啊,如果前后相接,一架桥上短时间内起码要保证数万人马通过,这木桥怕是承担不住呢,一旦桥断,先冲过去的人马必然会被城头守军围射,后果不堪设想啊。”王立阳也有些疑虑道。
“我看这样,既然有想法了咱们就先试试,城外便有方圆数十里的丛林,先派些人砍伐一些,照着够大够高的挑,咱们可以按照这河的大致宽度先架几座,然后让人马冲上去试试,如果效果不错,就架他个几百座,要让眼前这天堑变通途。”陶臣末道。
“我看行,光靠填河徒增伤亡,而且效果不好,现在咱们一边架桥一边填河,到时候就一起上,尽量往城的两翼河面较窄的地方突破,我就不信这大半个天下都打下来了,还能让泰安这座孤城难住我们不成。”王金易也同意试一试。
既然两位大将军都同意这么办,而且这个办法目前看起来也还不错,所以其他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这件事既然是李秀提出来的,那他就负责带人去城外找树,完全按照他的标准来。
相比城外井然有序的忙碌,泰安城内可以说是了无生机,被围两个多月,粮草虽然还足够,但百姓盐糖等物资已经开始捉襟见肘,大家都有吃的,这城内也还算有序,但一旦肚子开始发慌,人心自然也就乱了,因为抢盐抢水而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屡见不鲜,轻则擦伤破皮,重则身首异处,更少不了那些趁火打劫、烧杀掳掠的人了,泰安一点儿也不康泰平安了。
宋骁从来没有这般清晰的了解过民情民生,现如今他只管一城,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可以知道,为了防止城内生乱,他下令将宫中还有一些贵胄府邸的存盐都拿出来,就在宫外按量派发,但奈何城内人实在太多,有些人又重复认领,那点儿存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富时存朱玉,潦倒求口粮,望着仓库那些金银财宝,宋骁直觉与城头砖瓦无甚区别。
这个时候,有太监来报,说太上皇自决了。
宋骁急忙赶往太上皇宋继的寝宫,上吊自裁的宋继已经被太监们放下来了,旁边几个宫女吓的面如土灰,眼里满是惊惧的眼泪。
“父皇,你就算死也不愿与儿臣共患难,行吧,你先走一步,儿臣要不了多久就会随你而来了。”
宋骁有些后悔,就在昨日,太上皇宋继曾经来找过他,劝说他打开城门,然后他们一起混入难民逃出城去,但是被宋骁断然拒绝了。宋骁的意思很简单,既为君王自当与大渊同生死,宋继虽已不掌朝政,但他却是活生生的太上皇,就连太后秦牧都已经表态要与宋骁共进退,作为一个男人,宋继却时时在想着如何活命,更何况他宋骁现在所遭的罪更多的是为他宋继担待的,所以宋骁心中有气,他并不想让自己那个向来都无意国政的父亲毫无担当的就这么走了,当时的话说得有些难听,恐怕这宋继是想到已无生路,不如就此了断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自己的坚决害死了他,宋骁心里多少有些不好过,但现如今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守灵尽孝,反正他是亡国之 君,断送先祖打下的万里江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孝了,再加一二又有什么呢?
宋继接手大渊之时,明眼看来,大渊并不见什么颓势,反倒在他前一朝,因为“大渊三杰”的原因,不说文治武功直追鼎盛时期,起码大渊能够依靠及其强大的兵力威服四海,如果他够聪明,就应该好好反思当年四夷为何要不断侵扰中原之地,这明显就是大渊的威德已然不够的表现,但他不仅没有居安思危,反倒是宠信奸臣,贬谪忠贤,懒政怠工,不思进取,以致不到三十年时间,大渊帝国就轰然崩塌了。
三十年足够一代人成长,也足够一代人毁灭。
李秀不负众望,经过一个多月的不断努力,直木桥的试验效果非常不错,按照计划,他带领万余将士和工匠打造了数十座,这足以在泰安的护城河之上搭起一条通途。另一方面,王金易将巨型投石器另作他用,不断朝着护城河抛送土石,每日一试,这护城河已经一点点的填了起来,虽不规整,但起码少了一大半的淤泥之忧,到时候就算直木桥被压断,将士们也不至于掉进淤泥被陷住,更关键的是经过数月的不断进攻,泰安城头的箭矢已然是捉襟见肘,远距离的攻击兵器没了,渝军的威胁自然而然就解除了一半,颜青摘等人为了保存远程攻击能力,也不得不越来越节约箭矢的使用,所以很多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渝军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接近泰安城墙活动。
万事俱备。
明靖四年五月初十,随着宁安王程锦尚一声令下,千余架投石器携卷着数十吨飞石齐齐砸向屹立于世五百余年之久的泰安城墙,瞬间碎石遍地、尘灰漫天,泰安守军直觉这敦厚城墙不断颤抖,比那心跳还要快上许多。
颜青摘与张高心有骇然但面不改色,指挥专人利用龙渊弩有针对性的对远方渝军的投石器进行射击,一箭不足毁便继续射击,直到射倒为止。
龙渊弩威力巨大,只要命中目标,基本两箭便可毁掉一座投石器,如此反复,不到半个时辰,渝军投石器已被射翻数十座。王金易见状不妙,立马招呼左右控制投石器的将士对准龙渊弩摆放的大致位置进行猛攻,瞬间飞石如流星,倾泻而下,虽不精准,但人堪能避过骤雨,总有几块能砸中目标,如此一来,泰安城头的龙渊弩也被毁了不少。
颜青摘见状立马下令停止使用龙渊弩,这是保命的本儿,得留着些。经过投石器的狂轰滥炸,泰安守军的士气明显被压制住了。战鼓起,人声鼎沸,数十万渝州大军如潮水般涌向了泰安城,人人都巴不得就这么一股劲将那城墙冲塌。大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先前打造好的直木桥则像他们觅得的肉块,一寸寸的随着蚁潮涌向了护城河岸。
“起!”长达数丈的木桥被立起。
“放!”随着士兵手中长绳逐渐放松,立起的木桥开始由立而平的铺在了那些早就选定好了的河段,紧接着,渝州将士按照演练的方式开始由木桥渡河,紧跟他们身后的是早就打造好了的攻城塔,没错,河道虽有王金易先前投石器所投的土石的填充,但太过粗略,也不平整,若是人过倒是勉强可以,要利用滚木将攻城塔运到城下就不现实了,所以,木桥的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保证攻城塔能够顺利运抵城下。
渝军先以飞石压制,而后架桥渡河,步步为营,从容不迫,这并不出乎颜青摘的意料,毕竟程锦尚、陆守夫和冉明栗是大渊后三杰时代最有名气的三位将领,冉明栗被奸人所害先且不说,陆守夫可是被程锦尚所击垮的,其用兵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再加上其手下还有陶臣末等一干青年俊彦,在他们的共同作用下,渝军早就有了王者之师的气质。
但颜青摘并不觉得此时就到了认输的时候,他下令重新启用剩余的龙渊弩,对准木桥上前进的人群疯狂射击,这一箭出去就是一串人毙命,但有些遗憾的是渝军所选择搭桥的地方并不是所有的龙渊弩都可以覆盖的,加之他们搭的桥又不是单单一座,往往都是数座桥达成一片,俨然是成了通途,更何况还有不少人干脆从河道越了过来,单单几只龙渊弩哪里能阻挡得了,好在这些人来到城下,弓箭和滚石又可以派上了用场,所以当不少渝州将士冲到城墙之下后,等待他们的又是守军的飞箭和滚石,一时间,渝军的进攻又迟缓了下来。而且让陶臣末等人没有考虑到的是攻城塔需要用滚木推进,但现如今这城下都是些碎石烂木,攻城塔过了护城河却无法再更进一步靠近城墙,更让人无奈的是这些碎石还有不少是他们自己先前投送的。
只不过泰安城墙如此绵延,也总有空隙之地,所以还是有几座攻城塔顺利的抵达了城下。
攻城塔的作用很快就发挥了出来,借助坚实塔身的掩护,不少渝州将士开始登塔之后由搭板登上城头,颜青摘征战四方却是从未见过如此怪物,一时间不知作何应对,但眼见部分攻城塔抵达城下,顶上栏板已然搭上城墙,颜青摘立马亲自搭上龙渊弩想要将其射翻,奈何这塔身巨大,一两支箭弩穿透塔身栏板但却无法将其射翻,颜青摘改变策略,一面令将士最大限度用上石脂,然后飞箭点燃,另一方面将巨大的弩箭套上绳索,利用龙渊弩射穿栏板后命人拉扯,一旦将栏板拉垮,藏在塔身内的士兵就暴露在了乱箭之下,他们一旦防范着守军的飞箭自然就无暇攻城,与此同时,颜青摘看清了攻城塔的运作方式,那就是靠人力垫滚木推进,他立马下令城上士兵将城上巨石全部抛下,力图在城墙之下形成一道防线,虽说阻止不了人,但起码可以阻止眼前这个攻城怪物。
相比守军,毕竟攻城塔瞬间的兵力输送有限,更要命的是其他的攻城塔被阻拦在远处,无法与之呼应,所以最终抵达城下的几座攻城塔显得孤立无援,出口被燃烧的石脂阻拦,在龙渊弩的不断牵引下,塔身栏板开始被扯垮,飞箭已可以伤其身。
陶臣末见状不对,立马命令士其他士兵利用攻城梯攻城,意图缓解攻城塔上士兵的压力,奈何这泰安城墙实在高大,与之对应的攻城梯很容易被守军推到,一时之间,渝州将士的进攻陷入了停滞,为了减少伤损,陶臣末等人不得不下令暂时退兵。
战斗从天明持续到夜幕,双方都损失不小。
“敌人兵力强盛,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已经疲惫不堪且负了不少伤的张高靠着城墙,仰望着星空说道。
“但凡此刻有一支援军到来,程锦尚就休想踏进泰安城半步。”颜青摘缓缓道。
“援军是指不上了,我们虽然打退了他们这一次进攻,但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为了减少伤损才退的,城内的箭矢所剩无几,将士们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如果再有几次这样的进攻,我们真的守不住了。”
“张高,一旦城破,你就带着陛下混在百姓之中走吧,老夫年级大了,走不动了。”
“尚书大人你这是什么话,莫说陛下不愿意走,就算陛下愿意,我也不会丢下老尚书一个人的。”
“天子在,大渊就不会亡,老夫会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出不去了,渝军一旦入城,必然会严加排查,不抓住陛下他们是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城的。”
“程锦尚会赶尽杀绝吗?”颜青摘问道。
“就算不杀陛下,陛下这一生恐怕也是难见天日了。”
“所以我们没有退路,必须得守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城肯定能破,但伤亡太大了,要得天下,可不仅仅只此一战,北境还有强大的北弃虎视眈眈,西境还有卫戎也不是省油的灯。”渝军帅帐,王金易忧虑道。
“这样攻城兵力太分散了,咱们得另想他法。”陶臣末道。
“诸位可有妙计?”程锦尚问道。
“形势如此,只有强攻,泰安无论是守军还是军备肯定都已捉襟见肘,咱们不能有太多顾虑,该打还得大,现如今这护城河已经不是问题,该更进一步就要更进一步。”魏文忠道。
“能最大限度减少伤损自然是最好的。”程锦尚道。
“多面牵扯,重点攻击。”陶臣末看着泰安城防图,若有所思道。
“说来听听。”程锦尚迫不及待道。
“泰安城墙十分坚固,投石器分散击打根本就无济于事,依卑职意见,所有投石器专注攻打这一区域。”陶臣末指着泰安南城门侧说道。
“为何是此处?”王金易问道。
“此处设置的龙渊弩已经被击毁,而且我们的桥多数都是架在此处,这里河道也相对较窄,先前的进攻已让这里的城墙毁损不少,现在就把投射重量最大的投石器都用到此处,一定要把这面城墙攻塌,咱们就从这里进,靠攀爬城墙进攻,代价太大了。”
“可以一试,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办法慢慢找。”程锦尚毫不犹豫,拍桌定论。
颜青摘不断催促张高,让他多少歇一会儿,但张高哪有心思睡觉,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城墙上来回走了差不多一宿,实在是累得不行,便坐下倚靠在城墙上,想要踹一口气,可能实在太累了,这一靠便既睡着了。
张高做了一个梦,是新年,在泰安。
人流如潮,欢声笑语,西境杂耍,东夷滑戏,愉悦充斥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虽说并无星辰明月,但黑色幕罩之下却是灯火通明,辉煌可比天宫。突然间鞭炮齐响,烟花漫天。
“张将军!张将军!”正聚精会神盯着五彩斑斓的烟花的张高被人摇醒。
“叛军攻城了。”来人无比慌张道。
张高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不要慌,应战便是。”张高很快清醒过来,起身提刀望向城下,天色还不是太亮,但却能清晰的看见敌军如潮涌,掀起的人浪巴不得将这高耸的城墙一波拍倒。
“传令将士们,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若能再一次抗住叛军的进攻,叛军士气必落,战局必将扭转。”张高向身边的几名士兵吩咐道。
这几人领命而去,转到无人的角落,其中两人相互给了个眼神故意便落在了后边,等到其他几人都离去后,这两人扔掉了手中兵刃,麻利的脱下铠甲,头也不回的跑了,事实上,他两人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这一夜之间,已经有不下百人莫名的失踪了。
只听城外喊杀声震天,张高等人以为程锦尚必然又是一次全方位的冲击,所以他们根本没注意正门南墙并无渝军踪影,相反,没过多久,漫天巨石全部朝着南墙奔涌而来,连番冲击之下,泰安守军只觉整个城墙都摇摇欲坠,本就颤抖不止的心更是被震得惶惶不安。
颜青摘很快明白了程锦尚的意图,立马招呼左右去往南墙,但整个南墙到处是飞来巨石,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砸成肉饼,没有人愿意靠近。
“其他各门都是佯攻,叛军想要从此破城。”颜青摘对张高说道。
“让精锐都集结于此,一旦墙塌,准备肉搏。”张高吩咐左右道。
在被狂轰滥炸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巨响,南墙终于被砸开了一道大口,城墙根基虽在,但渝军已完全可以借助城下堆砌的巨石登上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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