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国主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的情绪波动。
带着最初的冷漠之意。
但中年男子还是从中听出了极大的野心和欲望。
他知道,伟大的国主毕生所愿,便是希望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冲破顶空牢笼,去到人间世界去走一走,看一看。
据说,人间极美。
无论是疆域,风景,还是灵气的丰厚程度,都要比自由王国多的多,美的多。
自由王国的每一个战士都对人间界十分向往,并且十分热切......他们知道,只要找到通往人间的缺口,那么以自由王国的战力,倾覆人间,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到那时候,他们便可摒弃这片黄沙故土,去获得取之不尽的新的资源。
此时顶峰之间,在国主的那些话落下之后,中年男子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眉眼低沉,瞳孔深处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凝望着眼前那一道极光,开口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始终无法找到老夫子等人,甚至最终让他们成功的逃离自由王国,回到人间的话,您会怎么做?”
这句话落下之后,极光之下半天没有声音传来。
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已经离去。
直到夜幕渐沉,昏沉的光色逐渐将顶峰笼罩之时,国主的叹息声才再次响起,却没有回答中年男子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可还记得,自由王国的这片黄沙是何时出现的?”
中年男子闻言皱起眉,他思索片刻,回答道:“不过七百年。”
“没错,七百年了,我还记得,七百年前,自由王国的天是湛蓝的,水是清澈的,空气中的温度刚刚好,山峰的高度每一年都在增长,天地间的灵韵和气息十分充足,像是永不会衰竭,可今天,它变成了这个样子。”
国主的声音空洞且冷漠,像是梦呓:“天不再蓝,水不再清澈,阳光终年炽热,空气不再清新,天地间的灵气日益衰竭。到了今天,我们的战士几乎已经无法再随心所欲的去修行,自身的战力也已停滞了多年,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看用不了百年,王国之滨的战士便会逐渐走向没落了。”
“这是我们的时代,但也仅限于现在,若是给人间界足够长的发展时间的话,他们总有一天会超越我们。到那时,即便我们找到了通往人间的那条通道,去到了人间,又能做些什么?”
说到这里时,国主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起伏。
那道充满了强大气息的极光也微不可觉的晃动了一下,似是心神稍有触动。
中年男子沉静了片刻,他将姿态放低,没有说话。
极光中的声音仍在继续:“所以你所说的如果,不能够存在,因为那对于王国之滨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一旦老夫子带人回到了人间界,那么王国之滨的末日终有一天会到来,而到那时,为了维持我们这个世界的平衡,以及日后的发展,我可能会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必要措施?”
中年男子眉头皱的更深,他凝声问道:“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当王国之滨的资源无法再生,而我们的战士还是在呈几何倍数的增长时,唯一的控制办法,就是削减人数,让资源的流失速度变得更慢些。”
国主的声音变得愈发冷漠,带着摄人的寒意:“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让我们的世界恢复到七百年前的模样,虽然有些奢望,但若是削减了足够多的人数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话一落,中年男子心中寒意陡升。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您所说的削减人数,是打算亲手毁去我们的战士?”
国主闻言没有回话,只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等于是默认。
中年男子猛然挺直了身子,直视着暗色间独自闪耀的那道极光,继续问道:“对他们而言,是否有些不太公平?”
“这恰恰是最公平的选择。”
国主的叹息声逐渐低沉,随后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需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战士,也不会由我来指定,而是会让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来选择……天地审判之间,没有人是特殊的,包括你,甚至是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它选中了谁,谁就要离开。”
听到这里,中年男子下意识握紧了双拳。
沉默了很长时间后,他憋出了一句话:“王国之滨离不开您。”
国主笑了,他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永恒存在的,也没有谁离不开谁,自由王国需要的是传承,而不仅仅是生存…对这个世界而言,我的力量太过于强大,所以若真的选中了我,那么对于自由王国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可以释放出更多的资源出来。”
中年男子沉静着摇摇头,刚准备说些什么,极光下的国主声音再次传来:“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我们未曾留下夫子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真要较真起来,倒也有些杞人忧天了......而事实上,如今的局面对我们是有利的,只要多花些功夫,总能找到他们。”
说到这里,国主那冷漠的语调之下,突然多出了几分柔情,他忽而叹道:“炽焰已经死了,青鸟和飞鱼仍在想办法攻破人间结界,冷山在南边布阵,枯月在十万大山待命,昼虎在主城调兵......王国之滨七位亲王,如今死的死,忙的忙,搜查老夫子等人的任务,几乎全落在了你的身上。只要发现了老夫子的藏身地,你不用出手,只要逼他显露半点气息,我便能瞬息而至。长空啊,别让我失望。”
中年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沉重。
跪在顶峰之上的那些黑衣人则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似一堆厚重无比的黑色墓碑般竖立在此,与这片黑夜融为了一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时间,或许只是一瞬,那道充斥着恐怖气息的极光已经消失在了中年男子面前。
极光褪去的那一瞬,黑夜更加纯粹。
冷风亦愈发清寒。
中年男子忽而挥了挥手,说道:“五人一队,沿主城搜寻,一寸地皮都不要放过。另外,去十万大山通知枯月,让他带人过来支援,北边的那处空域,就交给他了。”
“遵命!”
黑衣人同时应诺,随后拔地而起,没有丝毫犹豫,便各自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中年男子独自一人转身遥望着那片夜色苍穹,他回想着国主说的那些话,情绪逐渐低沉。
而此时,顶空之上的暗色之间,忽而响起了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撕裂了这片夜色,将狂风卷起,笼罩在这片天地之间。
雨势在云色间聚集,似乎随时都可能落下。
无尽的夜,更沉了。
与此同时,峡谷结界中,老夫子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缓步走到了结界边缘,隔着那朦胧的术法屏障朝着峡谷之外望去,片刻后,他那充斥着黑白异色的瞳孔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深沉的情绪,似是忧虑和迷茫的混合体。
剑圣,魔圣,道圣,佛圣仍在闭眼调息中,夫子灌于体内的人间大道规则已经被他们消化了七七八八,看他们身上逐渐强大起来的气息,像是很快便能恢复到巅峰状态,而他们所持有的力量应该也会比以往更甚。
就算无法达到王国之滨那几位亲王的标准,应该也相差不远了。
唐帝却自始至终都无法静下心来休整。
除了担心高之叶的安危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夫子的异常。
自藏身于结界中之后,老夫子便一直隔着那道结界遥望着峡谷外面的世界,脸上的情绪虽然没有多少起伏,也没有说什么丧气话,但唐帝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往日里泰然自若的夫子像是突然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就连在结界中走动的频率都高了不少。
今日唐帝特地耐心数了数,发现自午时至夜幕降临,老夫子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结界边缘处眺望,情绪的波动虽微不可觉,但细心的唐帝还是感知到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唐帝缓缓起身,走到了夫子身边,顺着夫子的目光望向峡谷之间,除了仍在不停飞跃走动,寻找自己一行踪迹的王国之滨的战士外,并不能看到多余的东西。
一切如常。
可越靠近夫子身边,就越能感觉到他那渐渐明显的负面情绪。
唐帝微微皱眉,突然开口道:“您看到了什么?”
夫子没有转身,目光仍在结界之外,他很快摇了摇头,说道:“什么也没看到。”
“那您在担心什么?”
唐帝眉头皱的更深,再次问道。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才会担心。”
夫子的声音逐渐低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何前来寻找我们的主城战士没有增多?”
唐帝有些意外,他问道:“这不是好事吗?难不成让他们一股脑的冲过来才好?”
夫子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自顾自说道:“他们不来找我们,就一定会去别的地方......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或是目标,会比寻找几个闯入王国之滨的敌人还要重要?”
此话一落,唐帝身躯骤然绷紧。
他想了想,目光忽而凌厉。
片刻后,唐帝凝声说道:“人间?”
夫子点了点头,说道:“高之叶和小花那边仍没有动静,说明王国之滨的兵力尚未席卷过去,我们最后消失的这片峡谷他们虽然一直有派人过来,但兵力不多,而且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反而是在逐渐减少。所以我猜测,他们的兵力去向,应该都集中在了人间和自由王国的边界处。”
唐帝沉声道:“他们想做什么?人间顶峰有夫子您的结界护着,难不成他们还妄想将其攻破?”
“你以为他们攻不破?”
夫子回身看了一眼唐帝,苦笑道:“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无法打破的结界......如果说有哪一道结界至今还没被打破的话,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道结界一直在被加强,所以显得坚不可摧。另一种可能,就是攻打结界的人还不够强大,并且没有持之以恒的耐力和实力。可现在,这两种可能,都已经被推翻了。”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我身处人间顶峰,每日里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在原有结界的基础上,将人间之力源源不断的灌入到那道守护人间的结界中,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结界已经变得足够坚固,坚固到即便是我自己以全力击之,也无法撼动分毫。如果说那道结界不是出自我之手的话,此前我们连进入自由王国的能力都没有,因为我根本无法打开那道结界。可现在,我已经被困在了这个异世界,再无能力去给那道人间结界做补给,也就是说,它的强大和坚固,只会凝结在某个特定的点上,若是遇到足够强大的人,再给那个人足够多的时间,有限的结界终会有被攻破的一天。”
“而同样是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王国之滨的战士们,强大的亲王们,甚至是那位可怕的国主,他们一直在试图攻破那道结界,但正如我所说,他们的合力之势或许足够强大,但因为人间有我在,借着人间之力以及那道结界的力量,我每一次都能将他们成功的击退,可现在......”
说到这里时,夫子的眸间光色逐渐低沉,身上的气息亦开始落寞。
他沉静了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这便是我担心的地方,王国之滨的战士们之所以没有花太多的精力来寻找我们,是因为他们很可能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兵力调到了人间和自由王国的交界处,准备全力攻破那道虽然足够强大,但却已经无人守护的结界。当然,他们可能需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够成功,并且需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但只要他们将结界攻破了,那么,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对他们而言,那将是一次新生,因为他们得到了新的资源,新的天地,可对于每一个人间修士来说,那便是末日。”
此话既落,唐帝的心沉入了谷底。
其余四位圣人虽然都在各自休整,但神识之间还是感应到了夫子逐渐深沉且落寞的气息。
他们也听到了夫子的话,知道事情的发展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原因为躲在峡谷结界之中恢复实力,不被对方找到便已经是一种成功了。
却不想,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脾气最是冷厉的剑圣猛然直起身来,他抬起双眸,本想直接挥剑而出,去和王国之滨的战士们试一试锋芒,可一想到夫子在此,便又不敢造次,只能将心头的燥怒情绪强行压下,随后问道:“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夫子看了剑圣一眼,知道他的实力几乎已经恢复到往日里的巅峰状态,而在消化了人间大道的规则力量后,他的那把剑变得比之前要更加锋利。
虽然依然不是王国之滨那几位亲王的对手,但是和一般的战士比起来,已经是强大不少了。
夫子稍有欣慰,但并没有表露出来。
反而是瞪了剑圣一眼,说道:“难不成你又想出去打架?”
“再不打架家都要没了。”
和剑圣一向不和的魔圣却是难得和剑圣站在了同一立场,他往前走了一步,血瞳中杀气翻滚,继续说道:“夫子您拦下几位亲王,我们五个联手杀出去,只要到了人间和自由王国的交界处,利用那道结界的力量将我们带走,便可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老夫子却已经掏出戒尺狠狠的敲了一下魔圣的脑袋,力道看上去没多大,去打的魔圣身形下陷了不少,地面之间隐有裂痕。
魔圣素以体术出名,自身体魄几乎是五圣人中之最,可被夫子敲了一下之后,强烈的痛觉还是无比清晰的传遍全身,让他惊慌不已。
他低下头不敢再言语,沉着一张脸退到一边。
看到这一幕的剑圣很刻意的咳嗽了一声,他不再吱声,不动声色的回到原点。
夫子骂道:“就你聪明!就你有本事!呵,我去拦下几位亲王,你们联手杀出去?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当主城里的国主是摆设?你信不信,只要我将结界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位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的国主瞬间便会带着千万人马出现在你面前?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冲,怎么杀,只怕人还没走这座峡谷,便已经被人家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话糙理不糙,道圣和佛圣互看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颇感无奈。
唐帝漠然无语,眼神愈发沉静。
剑圣不说话了,眸间剑气虽盛,却少了几许光色。
魔圣则避开了夫子的目光直视,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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