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天子之令,芝岚被五花大绑丢入轿辇当中。
此女老奸巨猾,为达自身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除却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守,天子再寻不出比这更稳妥的做法。
“易之行!你这卑劣小人!当时我怎的就没杀了你!” 女子狰狞着面目,适才那一人独处于桂树下的闲适瞬时杳无影迹,取而代之的则乃往昔惯常的怒焰。
“那你只能问你自己了,当时为何不杀了朕?你既自取其咎,那朕何错之有啊?”
易之行唇角轻勾,本被病痛与即将面临的朝堂纷扰折磨得头疼脑热的他此刻竟因瞧见芝岚气急败坏的面容而大为身心舒爽。
“狗贼,废话少说!你到底欲将我如何!”
“既是杀君罪囚,自然死路一条。” 天子言落,冉冉勾笑。
芝岚没法接受自己再归殷国监牢的下场,她不断动弹着身躯妄图挣脱于绳索,这一行径只叫外头的抬轿厮摇摇颤颤,而骨肌未愈的天子轻易便也因这轿辇的摇颤从座上滚落。
乍时,轿内这互为仇敌的二人当即纠缠在一起,本就稀狭的空间催使着二人紧密相连,今时今刻,彼此的脸孔不过也就一寸之距。
“狗贼,你离我这么近作甚!滚开!”
“你以为朕想离你这么近吗?要不是朕没法动弹,早……” 还未待天子言毕,芝岚趁机泄愤,但见她猛然以脑袋撞击天子的头颅,天子当即头昏脑眩,抬轿厮更是踉踉跄跄,最终致使天子从轿内滚下,作恶者芝岚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竟也像只泥鳅般滑落出轿外,恰坠至易之行的胸膛。
“啪!”
当女子落下时,易之行分明感受到体内某处未曾及时愈合的碎骨再度粉碎开来的痛感,而这一切皆拜芝岚所赐,天子当即吃痛地发出一声低吼。
“皇上!”
周遭侍卫忙不迭地涌了上去,天子的脸色却几近惨白的边缘。 待至皇宫时,易之行几乎是被众人抬进去的,一闻天子归朝,顿引朝堂喧哗,怕是谁人也不敢相信这位失踪近七日的天子竟当真能活着归来。诸人面面相觑,本想着投奔旁君的思虑皆被这一陡至的消息挥尽。
莫宏峰急急赶去天子寝宫,旁余臣子亦蜂拥而至,只有那丞相吴槐与方被遣回朝堂的易之临当即互递眼色,神容颇有些凝重。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老臣便知您得上苍庇佑,定会生还的!”
莫宏峰老泪纵横,在瞧见易之行动也不能动的身躯僵卧于榻上时,那腔老泪更是恣肆。
“皇上!您终于归朝了!老臣们等您久矣!” 新至的朝臣们亦纷纷跪地,潸然泪下,这一排排一对对地围聚在易之行的榻前,不知晓的人还以为天子今时已驾崩。
本就动弹不得,剖心剜肝之痛倍浓,偏这群没长眼的大臣们还在自己眼前聒噪连连,今时易之行憋着对芝岚的满肚子怨怒,周遭的哭音便也显得尤为刺耳,但见他的眉头蹙了又蹙,青筋暴涨。
“你们这群劳什子的狗臣们!一个个竟还好意思哭!你们不是欲立新君了吗!在此装什么腔,做什么势!一瞧天子归来便又露出过往的嘴脸,你们究竟知不知羞!”
向来一针见血的莫宏峰此回也没叫人‘失望’,但见他怒指在场诸人,高声嚷嚷着,那群大臣们面露窘迫,急着在天子眼前开释。
“大将军!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当时那种情况您也知晓的,国不可一日无君,殷国的江山社稷现如今本就被虎视眈眈着,您叫我们怎能不心急,怎能不忧惧呢!”
“少给我瞎三话四!你个老东西,我还不知晓你吗!你就是想赶紧巴结新君,好为自己的身位考虑吧!”
莫宏峰同诸臣吵得不可开交,丝毫不顾天子今时的耐性。不过谁叫天子向来喜欢佯装温善呢?不被臣子忌惮也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恰在此时,当天子的寝宫闹闹嚷嚷时,那旁又疾奔来两位倩影,一个乃温妃,一个则为伶妃,只见她们抽噎着扑至榻旁,尤其是那伶妃,正是因伶俐才被天子赐了这一名号,她一扑来,撞倒不少献媚于榻前的臣子,只有那拥有壮硕身躯的莫宏峰仍岿然不动。
“哎呦!“
瞧着那群老骨头仰面朝天的滑稽模样,莫宏峰冷笑一声,唇角渍出讥诮。
“哼,活该。”
“陛下!您终于归来了!您可知臣妾这段时日是如何茶不思,饭不食,夜不能寐啊!”
吴芷晴率先握住天子的手,梨花带雨地哀诉道。
天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假意示意温和,然而当他彻底瞥见吴芷晴的身形时,眸底则当即掠过一层染带疑忌的冷色。
这哪里是茶不思,饭不食,夜不能寐!瞧瞧这愈趋浑圆的体态!看看这白里透红的脸蛋!易之行在其身上浑然寻不出一丝憔悴的形迹!这女子分明在睁着眼说瞎话!
“是吗?那委屈伶妃了。”
天子温和一笑,却同时将手轻轻抽了回来。
在看那旁,一直被吴芷晴气势所压的莫汐茹才当叫茶不思,饭不食,相较于天子临行前,这女子的脸色明显枯黄了不少,形容枯槁,不施粉黛,的的确确是个伤心人。
不知怎的,当瞧见这张一如往昔般温良的脸孔时,易之行焦灼的心绪竟稍稍缓和了不少,柔情之人往往能予险恶者某些新鲜的动容之感。
莫汐茹默然陨泣,一朝天子遽然沦落至这番田地,任是谁人也会痛心。
“陛下,您……”
“陛下!到底是谁人害得您!臣妾定要为你报仇!”
“是啊,陛下,您……”
“陛下!今日诸臣皆在此,您便将当日的实情悉数说出吧!”
吴芷晴屡屡打断莫汐茹的欲说之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蓄意为之,哪怕是向来不理琐事的天子亦隐生不适,他方欲开口,迎来之人的身影却彻底叫停了他的言辞。
门处,但见那丞相踱步而来,这本不足为异,可其身侧站着的却是一早便被天子下令遣去苦寒之地思过的六弟,易之临。
这一刻,天子被一方极端震颤笼罩着,他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所见。
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为何自己的命令再遭篡改?那好不容易调出朝堂的眼中钉怎的又行归朝?不过是几日之间,谙熟的环境内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易之行难免郁结在胸。
无边的怒意裹挟着天子今时的盛怒,竭力隐忍的他当即绽露一抹温和,看似并不讶异地开了口。
“六弟,你怎的来了?”
瞧着天子未曾大怒,那群擅作主张的朝臣们当即放下了心,天子还是他们心底那位天子,温良随和,一如往昔,然而易之临却并非天子心底的那个易之临了,相较于过往,他似是深稳了不少,而这正是危险的信号。
“陛下,臣弟非但来了,此行怕更是没法走了。”
此时此刻,易之临唇角含笑,眸中揣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其言一落,天子神色自若,像是对六皇子的归来分毫也不排斥,然其心底却攀缘起暴怒的火苗,火苗蹿及浑身,炸裂着他的每寸肌骨。
看来,日后的腥风血雨是很难避免了。
夜时。
经由一整日的烦扰,天子的耐性已归至极点,只消稍稍一碰,便能瞬即裂开狞恶的形迹。
“进去。”
燕祺寡情地将被五花大绑着的芝岚推入了屋,芝岚滚落在榻旁,抬起的眸光恰同天子的阴目撞个满怀。
“狗贼,你到底要作甚?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今时芝岚的气急败坏便是对易之行心胸郁结的最好疗养,要知于天子而言,芝岚的怒容是能养其身心的。
下一刻,天子一声冷笑渍出,旋即漫不经心地答道:“痛快?你既想要痛快,朕又怎能给你呢?”
话落,芝岚的面目当即狞恶下来,然而她殊不知自己的盛怒正是易之行乐意瞧见的美妙光景。
“奸人,你唤什么?”
至此为止,天子仍不甚知眼前人的姓名,‘奸人’便是易之行对芝岚的历来称谓。可他这骤然的询问换来的却是芝岚一如往昔的凶狠。
“干你何事?管好你自己!”
天子隐染怒气,旋即陡向不远处的燕祺递去一抹眼色,而燕祺却在这之后准确无误地道出芝岚的生平事迹。
“陛下,据属下调查,此女名唤芝岚,自小入了荀国娇衣馆,无父无母,脾性寡冷,擅弹三味线,平日里总被当地的浪荡子们骚扰,且……”
“够了,你们到底要作甚!”
芝岚忽地急促起来,骤时打断燕祺的措辞,却就此引发天子的疑忌。
“怎的?你这便着急了吗?依朕所瞧,你的底细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究竟在忧虑些什么?难不成你当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从未同人道起?那朕可还真是来了兴致……”
天子仍是那般漫不经心,却将芝岚的惊悸随意挑起。
“易之行,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无事调查我的底细作甚?你到底怀揣着什么阴谋?”
“放心吧,朕已然想通了,朕不会杀你剐你,像你这等阴毒的女人简直世间罕有,朕瞧你的狡猾程度都快赶超朕了,朕今日惨烈的德行不皆拜你这奸人所赐吗?既如此,那你自然要为朕所用,否则又怎能对得起朕之前所受的悉数苦楚呢?”
“你什么意思?”
芝岚双目微眯,大惑不解的她一直狠恶地瞪着天子。
下一刻,天子再度向燕祺递一抹眼色去,心领神会的燕祺不久便取来几件宫里头的衣裳,随之散落于芝岚眼前。
芝岚不解,含颦打量起散落一地的宫服,心底却隐揣不安。
“易之行,你到底要作甚?直言好了。”
“作甚?哼。”
天子的眸底荡漾出莞尔笑意,可这份莞尔里无疑羼杂着某种确凿的讥诮。
“从此以后,无论你愿或不愿,你都是朕的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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