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半路上被马登龙截到,转眼又被带回了叶富面前的时候,耿仲明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可当再见到叶富的时候,却发觉,和刚刚的气氛完全是不同了。
二堂仅供叶富休息的小室内,叶富正对着面前的黑白子自娱自乐。身旁,马晓悦为他递上清茶一盏,随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来了?”叶富看了他一眼,指指对面的位子道,“坐吧,聊聊天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叶富看上去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心思在棋盘上。
在耿仲明看来,他似乎就是专为了化解两人之间应当是有些尴尬的氛围,这才端出了棋盘来。
如是也好,耿仲明看着他的眼神就觉得害怕。起码从进屋,到现在为止,叶富的目光始终都在棋盘上,没有分润给他多少,让他稍稍心安。
待他坐定之后,叶富才突然问道:“你认识一个叫耿荣祥的人吗?” “啊?”叶富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以至于耿仲明对此完全跟不上。
他愣了半晌,才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并不认得这个本家。”
“哦,你是盖州卫的军户是吧?”叶富又问了一句。
耿仲明回答得就比较谨慎了,“是,大人好记性。小人原为山东人,后随先祖迁居盖州卫。”
“难怪。”叶富点点头道,“耿荣祥一直是辽东人,跟你们家大概是沾不到亲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似透着些遗憾,但也没有太明显。弄得耿仲明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有些为难。
正兀自琢磨着,要不要跟叶富多聊聊这个‘耿荣祥’的事情,以免错过了什么潜藏其中的重要消息的时候,却就听叶富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是军户出身,据说在后金做到千总,那大概对夜不收也是比较熟悉的咯?”叶富问道。
他的思维实在是跨度太大,耿仲明都有些无法保持自己面上恭顺谦和的笑容了。
倒是马晓悦,一颗心全在叶富身上,只注意着他的脸色、表情,对于他的谈话内容却好似没有半点儿的兴趣,因此,比耿仲明看上去要适应多了。 耿仲明暗自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好集中注意应对。
“是,大人,小人对夜不收还算是略有了解。”他回答道。
叶富倒是对他的回答没有什么兴趣,只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应该了解过我,我之前,是做夜不收出身。而后接任叆阳守备的时候,就曾经多次想过,要在手下建起一直这样的队伍来。这之前,也不是没有试过,没有努力过。只是,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是,小人明白。”耿仲明回答道,“大人的意思是说,您现在还是想要建立一支夜不收队伍,但是~~”
叶富突然抬头看向耿仲明,犀利的审视让耿仲明将后面的话不自觉地吞了回去。 “说下去。”叶富盯着耿仲明的眼睛,命令他道。
耿仲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干的,他说道:“是,小人猜测,大人是不是要将这支队伍交给~~交给小人?”
原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被他这么说出来,却怎么都显得格外的诡异起来。
但叶富却好似丝毫没有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儿,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将目光重新放到了棋盘上,随随便便地落下一枚白子,他头也不抬的,对耿仲明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这话问得,真的是很不讲道理。
明明话题都是他引起来的,耿仲明往这个方向猜就对了!
可偏偏他又非得要刨根问底,让耿仲明自己去分析自己的优势。
这实在是让耿仲明为难极了!
但叶富有言在先,耿仲明又不可能不回答。他只得说道:“小人觉得~~应当~~应当有三条理由吧?”
叶富没有接他的话茬儿,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耿仲明犹豫了一下,说道:“其一,就是小人曾叛入后金,这是污点,但也有自己的作用。正因为小人曾经叛入后金,对后金的很多事情都比较了解,而且,还会说他们女真的话,可以看得懂文字,很多时候处事比较方便。”
“嗯,其二呢?”叶富淡淡地追问。
耿仲明接着说道:“其二就是~~小人观大人军中,多为步兵,而少骑兵。夜不收要四处查探,自然是骑兵更加方便一些。因此,小人以为,小人手下的那些流兵,还应该是派的上用场的。”
叶富点点头没有吭声。
抱着早死早托生的想法,他咬咬牙,继续说道:“大人,小人要说的其三,就是小人确实是想为大人效力。小人不说虚的,只求实际。这几年来,小人实在是过得太苦了。小人手下的弟兄们,跟着小人,也是吃尽了苦头。如今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不把握住?”
叶富抬起头,目光中的犀利尽褪,倒是有几分的平易近人起来。他对耿仲明说道:“你小子倒是将实际。对嘛,现如今,人人都最讲实际。红口白牙说得再漂亮,还不是一箱子真金白银就能忽悠咯?要说你什么都不图,那我才不放心呢!知道要就是好事。”
有了叶富这般的首肯,耿仲明总算是得以松了口气。
叶富拍拍手,将棋盘推到一旁,看着耿仲明道:“我手下确实是如你所言,只缺一个像你这样可以带领夜不收的人才。夜不收是干什么的,你应当知道。不过,在我这里不叫夜不收,改叫军情处。你做督理,人员,可以在我险山军堡内任意挑选。只要你不是选中了我太重要的位置上的人,都随你。”
耿仲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思索了片刻,突然问道:“大人,卑职听说,您手下讲武学堂内均为极出色的学兵,不知道,卑职可不可以从中挑人。”
叶富愣了一下,随后笑道:“若是心甘情愿被你选,我不阻拦。但话说在前头,中途离开,不算毕业,该有的毕业以后的待遇,统统没有。不过,若是你愿意等的话,明年二月,这批学兵毕业的时候,我可以任你挑上几个得力的。”
就在叶富安顿好新近投诚的耿仲明部之后不久,许高卓带着随从,终于从凤凰城姗姗迟归。
回来之后,就听说了两件几乎让他火冒三丈的事情。
头一件,自然是他们险山军里面出了个‘苏妲己’。
在他离开的这么一段日子里面,王致倒是有心干涉,但一来他本身就不会说话,二来他和许高卓的心境不同。许高卓将叶富看做自己的唯一主公,为了叶富好,为了险山军这个集体好,什么事情许高卓都敢直言不讳。可王致却不行,他自命天子门生,到底还是朝廷派遣下来的经历司经历,难免心存着些顾虑。综合这两点,就已经注定了,他根本就管不了叶富这些事情。
许高卓回来之后,就听到了添油加醋的种种叙述,那一个个‘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故事版本,简直是可以到街上当话本去说了!
许高卓自然知道,叶富心中还是拎得清的。只不过,对他这种对美色把持不住,以至于朝令夕改,而且还背着他改的事情,到底也还是很不高兴的。
只不过,这一条固然值得他动怒,但毕竟马晓悦其实并没有做什么特别让人不满的事情。若说干涉公务、吹枕头风,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别说叶富这样的人,许高卓了解,他素有定计,不可能受外物干扰。就算是马晓悦本人,也始终是只想相夫教子的小女人,没有什么值得忌惮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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