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立秋”不过就是日历上多出来的两个字而已,天气照样的炎热,空气照样的潮湿,海上吹来的风照样有着海盐的咸味。
方夫人时不时的看着这月份牌上的字儿,从上个月一张一张撕到了这个月,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越看越模糊。
自己的闺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封密电,说是自己不孝,却不得已而为之,难言之隐还望二老能原谅自己。 再者就是林家现在的二少奶奶是阿雨,希望能把她当做自己的替身,也一样是从方家嫁出去的女儿了……
“这叫什么话啊,她就这么一走了之,到底是为什么呢?咱们之前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孩子她就这么任性呢?这……这算什么事啊!?”
听着自己的老婆这般责怪埋怨,却是满满的心疼与无奈,方冠中的心里何尝不是一样的感受,他也被折磨的身心俱疲,寝食难安。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闺女会来这么一个金蝉脱壳,儿子方敬槊也打着准备新商铺,新票号,还说什么要研究研究跟洋人一起开银行去。
方冠中催了他好几次,让他回上海的电报和信件也都是石沉大海。 于是方冠中的心里忍不住暗骂这两个小王八蛋,真是成了脱缰之马,一撒出手去那就是断了线的风筝,收不回来了。
“你倒是想个办法啊,咱们是不是该去北平看看呢?说话啊,光是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呢?!”
方夫人皱着眉头哭哭啼啼地催促。
“这不是我刚刚接任新职嘛?这财政司里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办呢!你总要等我缓过手来,再说去北平的事情吧!”
方冠中被催的实在忍不住脾气就开始了气急败坏,又扔给方夫人一句,“真是慈母多败儿!”转身就出了门。 只留下方夫人自己在房间里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方冠中心里也不是没有去北平的打算,陆禾被杀的事情,他也有些心惊。
本来这个陆禾是合适接替韩深的人,韩深的死还没有查清楚,陆禾又一命呜呼了,这世道他竟然有点看不明白了。
“老爷,准备什么时候去北平?”杜义宽知道方冠中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方冠中现在正举棋不定,于是一上来就问去北平的时间,而不是问他要不要去北平,这就也表明了他的态度,去北平是应该的。
“下个星期吧,这几天还要开几个会,甚是繁忙啊!唉,我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方冠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就跟杜义宽说话的时候觉得气顺,不用听到那些哼哼唧唧的哭泣与数落,这是他最安生的时候了。 “是,那我就让下人们去准备准备,收拾一下,总要带上些合适的东西过去。”
“嗯,去吧,我晚上还有一个应酬。”
“老爷放心,我会妥当办好的,这回不能出错了。”
方冠中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杜义宽的背影。
他却在想着,阿雨这个小丫鬟到底能不能在北平那边独当一面? 方家与林家的关系,全都系在一个无缘无故的丫鬟身上,这真是叫人提心吊胆啊!
万一这丫鬟要是行差踏错了一步,林家会不会兴师问罪?
这本是相互扶持的两家,现在维系两家的纽带竟然换成了不想干的人。
这非亲非故的,方冠中自然是不可能放心了。
……
林鼎阔进门的时候看到安祈雨百无聊赖的在翻看一本书,皱眉头,撇着嘴巴,十分的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表情挺逗的,只是现在他却没有心情逗她。
陆禾的死还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上海那边的岳丈岳母就发了电报说是要来北平了。
甚至没有假手方敬槊,这么的直截了当,又打了林鼎阔一个措手不及。
“大帅……”安祈雨看到他回来,就怯懦着站起来跟林鼎阔打招呼。
“你父母要来看你了。”林鼎阔冷了一张脸,严肃的跟安祈雨说。
“我父母?他们早就过世了……他……”安祈雨一愣,他说的不是亲生父母,是方家的二老……
安祈雨恍然大悟一般的楞在一旁看着林鼎阔点头确认,而后颓然的又坐回了椅子上,眼神涣散,目中无神,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她该怎么办?
要她怎么办?
莫名其妙的就把身子又转回了书桌前面,心不在焉的翻着刚刚的书本,就想是拽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或许多翻翻这本书自己就能免除直面方家夫妇。
真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可笑。
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质问自己方颖菲去了哪里?
责怪自己李代桃僵?
逼自己现出原形?
这样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回到原来的身份,回到安祈雨的名字里,做那个满心狐疑的小丫鬟……
或者很简单直接一下,掉了脑袋一了百了,那么阿香呢?萧继东呢?
现在露馅了,自己都人头难保,竟然还有心思想着别人的死活。
“你怎么了?”林鼎阔看着安祈雨的魂不守舍。
“……”安祈雨还照旧失神,整个人就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似的。
“你放心,有我在,他们来了也不会动你分毫。再说了,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糟糕,如果他们不来,那才更麻烦!来了,才是对你身份的肯定。”
林鼎阔就在安祈雨的一旁半蹲了下来,看着她脸色蜡黄,呼吸沉重。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积攒在眼角的泪水陡然滑落,一双桃花眼登时就如露珠垂落花瓣,娇弱盈盈,盛不下重力,便随流水而逝。
“别哭,有什么想法就说给我听,毕竟我们是夫妻,有事也要一起承担。”
林鼎阔进一步安慰。
“大帅,我害怕……”安祈雨断断续续的哽咽声,终于说出自己心中千言万语汇成的一句话。
“我知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方敬槊给上海去信说了让他们配合,你不要慌张,也许没有想的那么复杂,你还有我呢!”
听了林鼎阔的话,安祈雨止住眼泪,她能靠的人也确实只有他了。
“知道了,我能做的好像也就是去学我们家大小姐的会的那些了。但是,想想方家就这么不见了女儿,他们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吧,我只怕要拿我试问了。”
“利益上来说,他们也不会撕破脸皮,关键就是要澄清一件事,方颖菲是自己离开的,谁也没有动过她,这才是最麻烦的事。”
“那么方敬槊是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他自己都在北平躲着不敢回上海呢,自身难保,自然也指望不上了。不过倒是也可以利用一下,北平这边的生意刚刚起步,他应该有很多地方用的着我。我觉得最该担心的就是我的大哥大嫂,你说是不是?”
“大哥大嫂?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安祈雨不由得一愣,她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兄弟之间的猫腻,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自己也不好多想,而且最近自己忙着学方颖菲所会的东西,已经是力不从心,人家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她自然也就少操别人的闲心了。
“我觉得有姑奶奶在,他们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安祈雨顿了一下接着说,“大哥大嫂可能也是对我有怀疑的,要不然怎么会让那个翠君时不时就偷偷摸摸的往房里看,而且阿香说,她见到过翠君经常往大嫂那边去。还有上次许小姐来的时候,看出来大嫂其实是有意撮合你们的,早知道现在这样的局面,还不如……”
看出来自己的话让林鼎阔脸色越来越难看,安祈雨声音渐小,最后就彻底闭了嘴。
“你说的似乎也没错。”林鼎阔彻底打断了她的话,黑着一张脸,语气轻浮,显然带了冷嘲热讽的意味,只可惜这个冷嘲热讽的对象不是安祈雨而是他自己。
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她不跟自己一条心,似乎在她那里,不论是有了夫妻之实也好,还是自己百般呵护也好,她都没有什么反应,唯一能让自己看懂的就一件事,她着急着想逃跑!
“大帅,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我感觉自己现在喘不过气来了,我能学的我都会去好好学,但是到底我只是个替身,那些东西也没有那么好学,我真的需要慢慢把这些事情捋一捋,大帅,对不起,我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人,干不了一学就会的事儿……”
安祈雨看着林鼎阔毅然决然的转身要走,突然心里悸动,忍不住就把所有的话都一律挑明,“大帅,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是我就是一个丫鬟而已,我就怕,万一有一天你会觉得不值了,不想要我了……而我,又无处可去了……”
然而,她的话到底是越说越没有底气,身份上的劣势,地位上的差距,她就是放不开自己的言行,时时刻刻谨小慎微。
甚至有的时候做到了方颖菲的德行,回到一个人的时候也得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甚至找阿香评判一番自己的作为如何如何……
她不是个当演员的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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