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渊沉默着，偏过头，窗外树梢上的最后一片树叶，摇曳着，继而被呼啸的寒风吹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在了已凝结成冰的湖面上，宋子渊眨了眨眼，眼神晦暗不明，这看上去一片沉寂的河面之下，总有万千灵动的旋律。

    卢怀愉坐在宋子渊对面，嘴角笑意渐渐收起，十指交叉搁在桌面，看向宋子渊的目光里渐渐浮现出一点复杂难言的东西，大道院水道主沈卜芥，一直受宋子渊看重，不，准确来说是关注。

    可被宋首座重点关注的人啊……卢怀愉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道无法言喻的苍凉，大概也只有宋子渊这种心坚如铁的人，才能一次又一次，亲手将自己的同门、战友、后辈，送往死神的殿堂。

    宋子渊终其一生所追寻的，是带领浮桐走向更高、更远、更长治久安的地方，这个世上，极少有他真正在乎的情怀。

    光阴如水，转眼三载。

    沈卜芥以为，自己会这么按部就班的在远征军里训练下去，自三年前那一场自己与缚灵、宋首座谈话后，与自己的朋友参与了远征军的考核，最终一同进入了远征军。

    她以为宋首座会在她进入远征军后便召集人手一同去虚空取息壤，毕竟缚灵说过，那地方已经有所异样，需要快些行动，可没想到，她在远征军，一待就是三年，三年来，宋首座从未召见于她，缚灵也自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三年前的那个黎明，只是她的一场浮生梦。

    沈卜芥斜靠在树干上，动作有几分潇洒不羁，容貌一如当初，只是气质大变，坚毅、果敢，还有些杀伐铁血的味道，眉宇间的锋锐之气更胜往昔，整个人都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利刃，沉静、冷凝，锐不可挡。

    春寒料峭，群芳绰约，她以神识视物，红墙彩檐间开出满树繁花，忽一阵沁人心脾的微风，裹挟着湿润的温度扑在沈卜芥脸上，耳畔亦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水潭水波荡漾，碧如翡翠，眼前景致自不必言说，已是动人心魄。

    一片绿叶倏地从树上飘落而下，恰恰落在沈卜芥的鼻尖，她抬手轻轻一拨，树叶便坠落。

    远征军的训练场在军事学院内部，军事学院的占地面积之大，实是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光从外部看，永远只能看到一扇闪着凌冽寒光的大门，沈卜芥刚进入内部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它内部所呈现出的建筑结构和建筑风格与她之前待的地方相差不大。

    所以沈卜芥天真的以为，这被她们之前称之为“军事学院圣地”、“远征军基地”的地方就是这么的普通，甚至觉得这里都没有她们刚进军事学院，待过的那地儿大，毕竟她们那里可是有四座主峰呢！

    后来她才知道，远征军与军事学院之间的区别不仅仅体现在训练方式上，还有居住环境，远征军所在地看起来不大，但沈卜芥试过，连着三天不停歇的逛这块区域，愣是没走完，因为这里有空间法则涌动，法则之力充斥在这片区域内，空间与空间的叠加、空间和空间相错，其中的奥妙非寻常人所能体悟。

    不仅如此，远征军所处地还专门有个区域可供学生体悟法则，名曰“法域”，传说法域是当年大道院的诸位道主所创设，当初大道院的那段长达千年的辉煌时代，是沈卜芥多少次的魂牵梦萦，他们虽已逝去，但留下的东西却延绵至今，庇佑后代。

    法域内法则纵横，在其中通过无处不在的法则之力体悟法则，领悟法则的概率要高上许多，远征军的战士几乎全都沉醉其中，一有空就会去法域体悟法则，而沈卜芥亦是其中的受益者，她这三年来，对空间法则的领悟更上一层楼。

    望着满山光彩潋滟，花盛草茂，风光正好，沈卜芥的思绪却飘远了，她想到了梅峰，被称为墓园的梅峰，此时应还是满山红梅飘雪，树下墓碑伫立，音容杳杳，无声的铭刻着——岁月如潮。

    “叮——”清脆的金玉相击之声拉回了沈卜芥不知神游到何处的思绪，沈卜芥低头，解下腰间的广文牌，手指划过页面，待看清消息的内容，她眉梢微微一挑，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整个人都温柔了几分。

    那是时玉给她发的消息，消息内容——她和傅清寒要成亲了，沈卜芥忽觉得有些感慨，没想到当年云霄斋的几人中，最先成亲的竟然是一向高傲的时玉，至于傅清寒，她与他的接触本就不多，又经岁月淘洗，现在竟然有点想不起他的面容，只隐隐记得是个孤傲冷淡的少年。

    没过几天，沈卜芥就收到了时玉寄过来的喜帖，沈卜芥早就向上头递交了请假条，只等婚宴那日。

    不曾想，一直透明人似的宋首座却在此之前找上了她，听到敲门声，沈卜芥打开门，见到一身玄色法袍的宋子渊，意外，也不意外。

    沈卜芥引他入座，温茶，佳人眉目如花画，面容沉静而安然，她未等宋子渊开口，只问他，“何时出发？”

    宋子渊轻抿一口茶汤，抬眼看她，神情淡然，“半月之后。”

    沈卜芥颔首，“知道了。”

    她没问还有谁，因为一年前她身边的人事变动已经非常明显了，他是在有意识的培养他们的默契，毕竟是这条荆棘血路上唯一的同行者。

    他们的人品、忠诚和立场早已坚不可摧，是互相能彼此依靠着走过这条路的人。

    宋子渊道:“还要加一个人。”

    沈卜芥眉头微动，有些诧异，“加谁？”

    “孟星琬。”

    沈卜芥这下子是真的疑惑了，“为什么要加她？”

    宋子渊给她准备的那些人中，原本跟自己相识，一路走过风风雨雨的人一个也没有，这点沈卜芥明白亦理解，她们的资历、实力、品行以及最至关重要也最要坚定的立场，都需要经过漫长时间的洗礼，才能让宋子渊放心。

    沈卜芥当然清楚，宋子渊挑选的这些人，她们的共同点是什么，因为这一点，她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