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光君眯着眼睛打量过去,“哦?竟然是太玄宗的人?”
身为太玄宗宗主夫人的李半生亦有来参与今日这场金仙拍卖会。
她面色微变,横跨两步,拦在苏靖身前。 面对昆仑神墟来的神使,眼神也是肃穆得分毫不让。
“方佑城主,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太玄宗乃名门正宗,从不会滥用严刑。
这千刀万剐丹于我太玄宗而言,毫无用处,又怎会私下竞拍叫价。”
望归楼内的人们也小声窃窃私语起来,也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太玄宗以苏观海为首,素来秉承君子持正之道。
门下弟子素来严守宗规,盖之如天,容之如地,厚德载物,非罪大恶极之妖,极少处以非人道的手法将之歼灭。
你说这苏靖乃是太玄之女,这千刀万剐丹于她而言更是犹如废土一般。
又怎会有必要花那般大价钱去竞买。
再者说,抛开这太玄宗的门第不说,这位苏靖姑娘本身更是一个气质高洁清冷出尘的修道女子,有怎会沾染这种酷刑吏道的狠毒之物。 谈光君不识苏靖,却是认识李半生这位千年仙人的,他冷硬的面容稍有缓解,目光中的傲性也收敛几分,淡声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夫人,想来这位便是太玄宗的少宗主苏靖姑娘了。
能得仙尊祝斩大人亲点命星的天之骄子,本君也不愿相信,她会有意暗害君皇陛下。
只是本君还是想多嘴确认一下,苏靖姑娘……”
他目光定定地朝着那道白衣身影看过去:“今日拍卖会上的这瓶千刀万剐丹,究竟是何人竞拍得了去?还请苏靖姑娘能够为本君解惑。” 听到他这么说,李半生一颗紧张地心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说这谈光君背后是尊仙君皇,又手执裁决权柄。
可到底还是要对仙尊祝斩大人亲点命格者多有几分顾忌。
如此一来,这事也逼得他不得不细查清楚,不可如对付旁人一般,宁杀过,不放过。
她是深信自己的女儿不可能行下弑神之举,多半是有人栽赃陷害。 太玄宗这么多年来,怎样的糟污阴损手法没见识过。
李半生不失冷静,转身看向苏靖,道:“为娘知晓你不善言辞,今日之是非无需多辨。
你未做过的事,自己言说要害关系就是,好叫那些暗处里居心叵测的小人清楚知晓,太玄宗的污水,可没那么好泼。”
女儿遭人怀疑受冤,李半生心中到底是有了怨气。
那‘居心叵测的小人’,说得可不就是方佑城主那不懂规矩的眼神暗指行为了。
方佑面色讪讪,一脸为难地看着苏靖,却也未多言什么。
百里安静默不语,看着立在哪里岿然不动的苏靖,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了一丝不安。
他眼睛极尖,她那一袭白衣不显颜色,旁人甚至是她身边的李半生都未察觉……
其实她身上的衣衫隐隐透出一分微湿的晕霭之色。
她目光凉到极致,衣衫半晕,带着一身清寒,如细瓷般的脸庞透着一抹不健康的苍白。
在这冬末初寒的天里,尽管外头霜雪连天,冷汗湿润,可这望归楼内暖意十足。
若非无故离了这望归楼,她又怎会是这一副半身湿寒的模样?
她身上衣衫穿的单薄,亦不可能是发汗所至。
百里安正思绪飞转间,却听到她嗓音低淡得不带任何情绪响起:
“不错,是我拍下了千刀万剐丹。”
全场哗然惊动,方歌渔亦是连连蹙眉,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复杂难猜起来。
百里安也未想到,苏靖竟然会真的当众承认是自己拍下来那千刀万剐丹。
他心中格外震惊,以他对苏靖的了解,亦是想象不到她有什么理由去如此费心得到此毒丹。
一瓶可以令人生不如死苦不堪言的毒药与苏靖,怎么想都是格格不入的。
她买下这东西,是要给谁用?
今日送问花露的青枝,百里安当然不相信那就是真正的青枝。
而那千刀万剐丹也决计不可能如此愚蠢下在那问花露内。
在苏靖亲口承认是她拍下千刀万剐丹之前。
百里安甚至都有五成怀疑,此事与那竞拍之人脱不了干系。
可眼下看来,事情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简简单单地一颗毒丹……
就将太玄宗,十方城,妖盟一滴血都牵扯进来。
百里安不由抬眸看了一眼远远负手而立的金仙丰虚。
以他名义主持的金仙拍卖会,最后压轴拍卖品是应龙。
而这君皇陛下,却也是为了龙血而来。
身处于方外之境的天外天世界的君皇陛下,又是谁将人间拍卖龙血的消息,传达给了他呢。
这桩桩件件,皆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李半生神情惊怒,脸色煞白,美眸不可置信圆睁看着苏靖:“阿靖,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谈光君却是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他手里头权杖顶端的墨蓝色宝石开始发亮。
轻抬之间,两道冰冷的月华寒光锁链如灵蛇飞舞而出,直直朝着苏靖的双手束缚而去。
李半生心中震骇,清楚若是苏靖若是为谈光君带走了,那必定是落实了罪名。
她惊怒交加,容不得思考,紧急之下,想也不想地招出本命灵剑,凌空将那两道月华之锁斩下阻拦,搅成碎碎光斑,消逝而去。
谈光君眉头深敛,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她:“李夫人,你可知你现在的行为会给你们太玄宗带来多大的麻烦?”
事关苏靖,李半生也全然不惧他话中的冰冷威胁,一抖寒光凛凛的长剑,语气阴沉道:
“即便是吾女买下那千刀万剐丹又如何。
世间之大,又不仅仅只有吾女拥有此丹。
这并不能意味着就是她给君皇陛下投毒陷害,亦有可能是有心之人故意陷害尚未可知!”
谈光君冷笑:“李夫人听听自己这席袒护之言是有多荒唐!
今日望归楼拍卖千刀万剐丹,偏偏就在苏靖姑娘拍下之后未过多久,陛下中毒,此事未免也太过凑巧了些。”
方歌渔忽然打断说道:“谈光君此言倒是武断了,我今日买丹,不出半日,就要迫不及待地下毒行凶,一副坐等被抓的模样,岂非愚蠢?”
谈光君眯起眼睛,颔首道:“如此,那本君倒是很好奇,苏靖姑娘乃是名门之后,怎会买下如此恶毒之物。
不知这千刀万剐丹,你买来是作为何用啊?”
众人纷纷朝她投去好奇不解的目光。
苏靖却只是深敛的眼帘,脸上带着一丝让人难以理解的漠然,亦如她一贯难以猜透的表情,无惊无惧,无悲无喜,只是沉默。
她这副一句不辩的态度显然对她此刻的处境极为不利。
李半生神情焦灼,“你倒是说话啊。”
方佑看出苏靖的为难之处,很是善解人意道:“无妨无妨,此事倒也极好辩解。
苏靖姑娘不妨交出身上的那瓶千刀万剐丹,示于众人看看。
今日拍卖的那瓶千刀万刮丹共有十一颗,若是一颗不少,那自然意味着苏靖姑娘是清白的,谈光君以为如何?”
谈光君虽身为君皇伴神,到底却也不是仙尊祝斩亲自命点的金仙。
太玄宗虽乃人间势力,可不论是苏观海未来成就,还是这位天道三子之一的苏靖姑娘,若非必要时刻,他也不愿轻易得罪太死。
借着这台阶,施以一个顺手人情也无妨。
他施恩般地点点头。
方佑走到苏靖面前,无奈笑道:“得罪了,苏靖姑娘还请见谅。”
苏靖蹙了蹙眉,但终究还是未多说什么,自衣袖中摸出那瓶丹药。
李半生见她如此配合,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随之松放到了肚子里。
为了以示公平,方佑当众打开瓷瓶,将丹药倒出。
众人不禁看看方佑,又看看苏靖,但见她神色平静如常,不由也打消了心中那一丝怀疑的念头。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直至掌心淌落出十颗圆滚滚的丹药后,方佑再晃动瓷瓶,却再无任何东西滚落出来。
所有人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方佑掌心出汗,虽已知晓瓶内空空如也,但还是不死心地上下晃动良久。
然后又将掌心那十颗丹药翻来覆去地细数一遍又一遍。
谈光君不耐烦寒声打断道:“只有十颗,方城主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李半生脸色煞白,眼神震惊而空洞。
他眼眸冷寒如刀:“如此,苏靖姑娘可还有什么话可辩解的?”
说话间,谈光君手中权杖重重点地,衣摆随即轻轻摆动起来,随即大地以着那柄权杖为中心,一道道恐怖的灵力波纹扩散蔓延而去。
如水圈涟漪般快速蔓延至苏靖脚下之时,灵力光圈形成一道三角形的天地囚笼,将她围在当中,气机锁死。
在那囚笼领域之中,好似有着无数看不见的无形绳索将她身子系得极紧。
苏靖并未反抗,只是连那只纤细的颈项都被一道水色绳索死死勒缚,面色瞬然苍白如纸,唇际有血液浸染成一条极细的血线。
她低低蹙眉,目光深邃地看着出手发难的谈光君,神情坦荡平静:“向君皇下毒者,另有其人,又何必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话虽说如此,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却是再难相信。
这一切都太过凑巧,总不能说心细如尘的苏靖姑娘,会在拍下这千刀万剐丹后,不甚遗落了一颗吧?
即便要遗失,也当是遗失整整一瓶丹药才是,为何十一颗,单单只少一颗。
若非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谁能信?
谈光君眼底杀机弥漫,道:“苏靖姑娘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谈光君。”身居楼高之处的金仙丰虚忽然呼唤神使之名。
谈光君掀眸道:“不知丰虚大人有何见教。”
数月不见,金仙丰虚于海神祭一别,苍苍白发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以往的乌发盛年模样。
他双手抱胸,垂眸道:“见教谈不上,吾乃天上金仙,君皇陛下圣显十方的第一日,本座便有所感应,故多有留心陛下动向。
半月以前,君皇陛下借以凡人身份游城之时,于城中夜市得遇太玄少主。
他曾多番表达欣赏之意,几次相邀这位靖姑娘把臂同游金麟河,却皆遭回绝。
本座不知,这其中是否发生芥蒂矛盾,故导致太玄少主心中存异。
更不知在此期间,陛下接连遭挫,便自报来历,以身份强压之从而令其心生不满,只好剑走偏锋,极端行事。”
谈光君心下恍然,眼神愈发戾怒逼人:“放肆!想你区区凡女,能得君皇陛下看上,乃是你三生修来之福缘!
违背抗命本就是亵渎大罪,竟还敢心生不轨,谋害君皇,当真是罪该万死!”
苏靖神情寡淡,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人群之中,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如此,这靖姑娘本就实乃人间绝世,倾世之姿,君皇陛下生性风流,素爱美人,会钟爱倾心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啊,谁人不知,这太玄苏靖表面清冷绝情,实则是个痴性之人,她苦恋天玺少主两百年,求而不得!
任凭君皇陛下地位再怎般崇高,若想强要靖姑娘,无疑触犯雷区。
会得她一丸毒丹,千刀万剐!实在情理之中啊。”
“啧啧啧,谁说不是,换做往昔,那些觊觎靖姑娘的好色之徒,身份皆及不上她,她哪次不是以冷酷的手段狠狠教训一番。
可偏偏君皇陛下身份辈分都高她太多,自是不可像对待寻常之徒那般。
如此极端行事,细细品来,倒也说得通。”
“可怕,那可是君皇陛下啊,一万个天玺少主都比不上他一根脚趾头吧。
这靖姑娘真是痴傻,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这般守身如玉,搭上自己的前途仙缘,真是不值当。”
“今日靖姑娘拍下千刀万剐丹,怕是早已有了如此极端的打算吧,唉……”
对于众人嘈杂的交谈声,苏靖却好似他们口中谈论之人不是她一般。
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沉静得好似深潭,语气依旧平静道:“我若当真有谋害之心,不会用此丹。”
谈光君厉色道:“还敢狡辩,若再敢为自己脱罪,本君就要让你尝尝这千刀万剐丹是何滋味!”
金仙丰虚道:“谈光君可否给本座一个薄面,这场金仙拍卖会是本座提议举行,说到底,君皇陛下遭此劫难,本座亦有责任。
此女嘴硬,如此软磨硬泡怕是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如将她交给本座,本座自信能够让她开口吐真。”
方歌渔哈哈大笑出声,神情鄙夷:“丰虚大人的风流之名可不比君皇陛下差得到哪里去。
这花容月貌的靖姑娘若落到了你的手里头,也不知你又该打怎样的坏主意了。
此事尚未查清,又何必急着与人安插罪名。”
谈光君冷哼道:“物证动机具在,岂容此女狡辩!若此女说不出那少的一颗千刀万剐丹的去处,今日……谁也保不了她!”
他神情阴冷狠戾:“本君手里的权杖,可是许久未饮饱血了。”
李半生急不成声,怒怕交加地瞪着苏靖:
“都到这种时候了,阿靖你还嘴倔死不认命,那颗千刀万剐丹究竟被你用到哪里去了!”
苏靖抿了抿唇,显然是不想回答。
“你说话啊!是不是要逼死阿娘你才愿意开口!”
苏靖被磨得没了性子,将脸偏到一边,语气里也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冷冷说道:“喂狗吃了。”
“放肆!”谈光君以为她是在含沙射影君皇陛下,大怒!
他手中权杖上的宝石暴怒闪烁,其光玄玄,千变万化出无尽杀机,似欲就此将她杖毙谢罪。
就在这时……
“汪汪……”谈光君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地、调笑般的声音。
那嗓音随意,音色低淡好听。
还未容及是何人这般无礼接话挑弄,一只冰冷的手掌忽然从他背后探来,带着不容质疑的霸道力度,毫无征兆地扼住了他的口鼻。
谈光君心下大惊!
在凡间,竟有人能够这般毫无气息的接近而不叫他察觉。
若是在背后给他一刀,他当如此自处?!
惊怒的同时,谈光君又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耻辱感。
他含糊不轻地怒吼道:“何人胆敢如此放……”
肆字还未说出口,那只冷得过分的手掌发力,几乎将他颧骨捏碎。
谈光君疼得眼皮白翻,口鼻之中再难吐出一点气息来。
在众人震骇地目光下,只见谈光君身后慢悠悠地探出一张清雅俊秀的脸。
那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他长睫鸦黑,面孔俊俏,好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含笑模样。
眼底却是一派深不见底的颜色,他慢腾腾地说道:“谈光君,可别一口一个放肆了,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玄光囚笼之下,一直神色淡淡对诸多大事不惊不宠的苏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面色尽管如常,呼吸却骤然停了。
双手下意识地骤然一把死死捏握住了束缚在身体间的水色绳索。
掌心为那灵光震得皲裂溢血,也恍若未察,只是死死盯着谈光君身后那人,嘴唇抿得不见丝毫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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