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失策。
因为我对卧佛寺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我来的那个时候,但现在已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又赶上周末,卧佛寺已经不似二月初的时候那样清净了,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寺前那两棵古玉兰树下拍照的人恨不得比树上的花还多。
我和林絮缓慢地在游人队伍中前行,毫无可以聊天说话的氛围,便就那么默默无语的并肩而行。 今天我见到林絮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吃惊的,因为比起上次见到她时,她的变化很大。今天的林絮化了淡妆,头发温柔的卷曲着,身上穿着一件半休闲款的薄呢外套,整个人看上去恬淡又温柔,让我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但还是有些许不同,我一时说不上来,于是在这沉默的并行中暗暗地揣度、琢磨着。
我俩沿寺庙东路直接走到最后一间大殿,卧佛依旧在里面躺着,与冬日里别无二致,这寺里是空寂还是热闹与他并无关系,虽然人都是冲他来的。我很认真地跪拜,对他表示了自己的感谢之情,并捐了些香火钱。
林絮并没有进殿,我从殿里出来看见她时,她正在一处阳光下站着,手揣在衣兜里,看着那些殿前跪拜的男女,表情淡的仿佛山中晨雾。
我好像明白了她到底哪里不同了。她以前的温柔恬淡是真的温柔恬淡,而现在的温柔恬淡,仅仅是表面看起来而已。 “找个地方坐坐吧。”她对我说。
于是我们在卧佛寺里寻了一处清净的茶馆。这茶馆是古建改的,红墙青瓦,院落幽静,一进院门便把外面的嘈杂给隔绝了。而这个茶馆之所以能有这么一副浊世中孑然而立的状态,无他,就是贵。
我们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喝点茶,但茶馆的茶艺师端了一大堆杯盏过来,显然不会那么轻易的让我们喝到,不然不足以解释他们为啥要收费那么高。我和林絮默默地看着茶艺师在我们面前把一暖壶的水倒腾成一茶壶的水后,算是完成了任务。茶艺师礼貌地告辞离开了,并且贴心地放下了细竹丝帘子。
阳光从竹丝的缝隙透进来,茶水的雾气从杯子里腾入空中,这小空间里静的不似人间。我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甘苦糅杂生津润喉,可惜我这糙人品不出优劣,一口干掉后放下茶盏,对林絮说:“这次看你状态还不错。”
林絮正品着茶,垂下的睫毛轻轻闪了闪,饮完那一盅茶后才浅浅地笑了一下,“是啊,状态不好的话,除了自己可怜自己,也没别人在乎。” “你的面试怎么样?”
“还不错。我也是很多年没有面试了,但好在在成美的时候经常面试别人,知道面试的人想看到什么,所以准备的还算充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等下周他们上班我应该就能接到通知了吧。”她对我笑了笑,“咱们又要做同事了。”
“多好啊,去到一个新环境,能有老同事、老朋友,想想就觉得踏实。”我由衷的高兴,“那你家里的事呢?现在怎么样?”
“我爸妈周一到,公婆那边买了周四的票带孩子回来。”她微笑着说,提到孩子她总是这样的神情的,“孩子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替她高兴,同时也多少有那么一点的尴尬,“看来是我和许亦静想多了,没事就好了。” 可她却摇头,垂眸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也不见得是你们想多了。但话说回来,就算是这次想多了,也对我是个很重要的提醒。”她顿了顿,“苏弥……”
“怎么?”
“得麻烦你替我谢谢许亦静。如果不是她提醒我,我可能到现在还都只盯在我老公的身上,还纠结于为什么他会出軌,然后不断地问自己我们的爱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还有,那个女人真的比我强吗?我到底差在哪里……这类无聊的问题上。”
她转了转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抬眼看向我,眼睛里半点情绪也没有的样子,但却笑了一下,“我之前被这些问题折磨的整宿整宿无法入睡,现在想明白了之后再回头看,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话,也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之前觉得这个家里谁也不在乎我,我却还得卑微的去迁就和照顾每一个人,你说我是怎么想的呢?我明明也是爸妈爱大的,一样念书上学,一样工作生活,我凭什么要这么卑微?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他们呢?”
“你公婆对你不好?”我之前倒没有听她说过。
“倒也没有,他们还好,对我也还挺客气。但怎么说呢,他们是我老公的父母,是我女儿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客气总让我觉得我在家里是个外人,我也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外人的角色上,人家主人家要做什么我感觉自己没资格反对。”
她做了个深呼吸,提起茶壶来斟水,“我看一本书里写过,人最终都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就问自己到底想活成什么样。然后我也发现,你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就会用相应的方式对待你。”
“那你想到什么答案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想活成什么样,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她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窗外的院子里栽着一株玉兰树,此时正满树争春的怒放着,她盯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但我想过我希望我女儿活成什么样。我女儿将来长大了也会恋爱,也会结婚,我不想让她觉得女人在婚姻里就应该是我这样的。”
“那你是准备离婚了吗?”
“还没有。”
“没有?”我有点意外,我以为她说了这么多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这段婚姻了,结果她却说还没有。
“没有。”她拿起茶壶来给我的茶盏里续上茶,嘲讽地道:“我急什么呢,反正出軌又不是我。”
“可是我听许亦静说,你女儿如果满两周岁了……”
林絮打断了我,“我女儿还有三个月就满两周岁了,如果我现在提离婚,他有的是办法拖过这三个月。那到时我手里还有什么胜算和筹码?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得不到,包括女儿。”
“那……”我有点语结,“你的意思是,你准备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自然也不是。但离婚是场仗,我总要有胜算才能打。”她把耳边垂下的头发拢到耳后,“我说过,为了女儿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我先要让我的家回到正轨,要给我女儿一个好的环境,生活环境、家庭环境,我要让她有一个很棒的妈妈。如果我想让我女儿将来成为一个独立自信的姑娘,那至少我要先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不想她看见我那么糟糕的样子,也不想让她每天活在我和她爸爸的争吵里。”
我听得有点糊涂了,“你是打算原谅你老公?把他争取回你的身边?且行且珍惜?”
“有什么可珍惜的,我只是需要时间准备。我要有自己的房子,要让女儿的户口跟我在一起,要让照顾女儿的公婆回老家,总之,争取抚养权需要什么我就准备什么。所以在这期间我必须要把丈夫留在身边,我不能让他跟我提离婚。”
“那岂不是需要很久?”
“无所谓。”林絮摊了摊手,“刚知道老公出軌的时候我也很痛苦,那大半个月每天都很折磨,直到那天你和许亦静跟我聊完。那天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就坐在床上看着我老公,一想到他可能会抢走我的女儿我就恨他,那一刻我一点不觉得他是孩子的爸爸,也忘了自己曾经爱过他,他就像我的仇人一样面目可憎。在那之前我还纠结于他出軌的事,还纠结于我们的爱情,但那天我忽然觉得什么爱不爱,出不出軌,比起我的女儿来简直一文不值。”
“所以你打算日子就这样过,直到你有充足的能力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再离婚?”
阳光洒在林絮的脸上,她的表情格外坚定,毫无对丈夫的留恋与在意,她微微笑着对我说:“现在我巴不得他出軌,最好能找一个难缠的情人,让他抛妻弃女。”
我看着林絮,心莫名的怦怦跳。我完全想像不出她这些话的背后,那一个个残灯如豆、辗转难眠的夜里她究竟都想过什么,想来必定是破碎过,然后又艰难地重新缝合好了自己。
于是今天我看到的林絮,是她又不像是她了。
林絮对我说:“一个连丈夫出轨都不在乎的女人,无坚不摧。为了不失去女儿我只能先留着老公,但这也没关系,做一个贤妻很难的,但演一个贤妻很容易。”
她坚定了她最在意的东西,于是砍去一切枝丫直指目标,其它的一切都变成了她的手段。我没有经验更没有资格去说她这样做好还是不好,对或者不对,只是觉得她的老公那么的讨厌,把一个温柔如水的林絮,把一段婚姻、一个家,蹉跎成了这般模样。
真的很讨厌,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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