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戳在了门口,言桦看见很开心,起身迎了过来,林絮也站起来了,但却没有动。
“你这过年回家怎么没见胖啊?”我跟言桦调笑道,眼睛余光却始终在林絮身上。正常的话,跟言桦寒暄完我肯定是要跟林絮聊几句的,可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希望此刻的言桦话痨一些,使劲多说点。
言桦叹口气,“每天听我妈叨叨,我自己心里也是犹豫不决的,吃吃不下睡睡不好,往哪胖去啊!”她揪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而笑道:“关键是这样了也没瘦啊!” 她挽着我往里走,我脚步迟钝,拽着她继续问:“真的下定决心了?”
言桦往林絮那边看了一眼,“刚才林絮也正跟我聊呢,过去说。”
没辙了。
言桦把我安排在了林絮的身边,然后端着茶壶去找服务员续水。我和林絮对视一眼,都客气地笑了笑,客气而生疏,谁也没有讲话。林絮较之一个多月前瘦了一些,她原本就不胖,这一瘦便看着更少了些润泽,瘦的发柴,眉宇之间也是舒展不开的感觉,透着疲惫。
言桦回来坐在主位上,把餐厅赠送的小吃和瓜子拉到我们仨面前,感慨道:“说真的我在北京也快十年了,挺舍不得啊!” “都十年了?”我接过话茬,“哦对,你大学也是在北京上的。”
“对啊。”她捻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现在想想,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真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了,我激动,父母开心,亲朋好友都来祝贺。我那会儿艺考可是顶着压力的,我爸妈觉得画画没有出路,后来考上了,真是觉得扬眉吐气。”
“父母嘛,都只能从自己的人生经验出发。”林絮说道。
“对啊,我那时候一万个不服啊。现在怎么样呢?还不是灰溜溜的又回去了。”言桦摊了摊手,“我真的尽力了,可惜能力有限,扎不下根来。”
“那你回去准备做什么?” “我们那宣传口有个职缺,是我爸帮我联系的,虽然没有编制但应该也挺稳定的。我回去准备准备面试,问题不大。”她继续捻着花生,一粒接一粒的送进嘴里,“我好歹是从大城市回去的,那边看了我的履历觉得可以。那个工作也勉强算是跟自己的专业沾边。这就行了吧,还能怎样啊。”
林絮的手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最难受的就是犹豫,凡事下定了决心了就好,没什么绝对的好与坏、对与错。”
这话像是说到了言桦的心里,她连手带头的一起點了点,“说的太对了!我年年都怵头回家,年年被我妈念叨。今年过年在老家跟朋友聊,朋友就说我:你要是真铁了心留在北京,其实你也不会心烦,你就是明明知道回家挺好的才会这样,你就是不甘心而已。”
我竖起大拇指,“及时止损也不错,等再过些年想回都回不去了。你老家那边现在发展的也挺好的,机会不见得比这边少。”
“嗯,下定决心后,我一下感觉就活过来了。”言桦掸掸手,对我俩举起茶杯,“唉,就是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啊!” 我俩也跟着举起茶杯,杯子碰到一起,倒也不是梦想破碎的声音,只是现实。
言桦约的人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倒是不多,除了当时我们组的几个人,还有就是行政、客服那边跟她不错的两三个姑娘。
我特意没开车,是因为言桦明确说了要喝酒。
俗话说无酒不成宴席,况且这次是践行,也的确应该喝点酒。席间的气氛开怀而热闹,一帮人轮番说着言桦这几年在公司的趣事,回忆着她年会上惊为天人的歌喉,回忆着某一年某一次与某一项目的鏖战,也回忆着与言桦相关的我们自己。
成美依旧,但我和言桦都已经走了,还有更多的人在新的一年筹备着新的计划,准备着新的生活。我们都说,等言桦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帅气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可我们也都知道,再见遥遥无期。 我没有醉,但多少有点晕乎,扶着椅子起身去上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林絮正站在门口等我。
我叹了口气。
她酒量好,此时毫无醉意,目光清明的看着我。
“不用了。”我摆摆手,“不用道歉了,你送的东西我收到了,我不生你气了。”
“苏弥。”她站在我面前,忽然弯下腰对着我鞠了个躬。我吓了一跳,闪身贴到旁边的墙壁上,“你干嘛啊?”
“对不起。”
她声音有点颤抖。
我再次叹气,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她眼睛红红的,蓄着眼泪,“对不起。那天是我太自私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真的。”
“我知道。没有人能想到的,行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过去了。”
我想要离开,可林絮却把我拉住了,“苏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变得那么懦弱。我在公司不敢反抗老板,我在家不敢反抗老公,我怕失去工作,更怕失去孩子。是我的懦弱害你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和委屈,真的对不起。”她再次低下了头,“我很后悔。”
我看着面前瘦弱得近乎干枯的林絮,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有那么一些陌生。
当年我去成美面试时,她就坐在当时那个设计总监的旁边。我记得很清楚,她那天穿着鹅黄色的西装短上衣,肩平背挺,栗色及肩的头发烫了柔和的波浪,她看见我便微微欠了欠身,笑容像四月春风般的温柔、我第一次理解到‘如沐春风’一种什么感觉。她抬手把一侧头发别进耳后,露出耳垂上小巧精致的耳坠来。
我当时就想,这个女的气质真好,长得好漂亮。
不过三年的时间,林絮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这样疲惫而卑微。
“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瘦啊?”我拉着林絮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手腕看上去就像一层皮包着骨头,细细的。
“没事。”
我可能也是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听见她说这个‘没事’就觉得有点烦躁,“你刚才不是还自省自己懦弱呢么?上班怕老板回家怕老公,我又不是你老板,我也不是你老公,你怕什么?有什么事你就说啊。”
她抬头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事,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做了个深呼吸,“你跟你老公最近怎么样?”
“还好吧。”她说。
“真的还好?”我盯着她,“那你怕他做什么?”
“我不是怕他。”她在那个‘他’字上加重了语气,“我是怕……我是怕……”她有点重重地喘着气,最后却还是退缩成了一声轻叹,“婚姻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转回了之前的话题,“苏弥,我向你道歉不是奢求你原谅我……”,我竖起手掌来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那件事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不想再反复回忆。那件事错在曹晖,错在程立仁,我之所以会怪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怪你不仁义。”
“对不起。”她再一次的道歉。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给我送了东西写了信,我当时一晚上都在想我该不该继续生你的气。”说到这,我感觉心里敞亮了一点,于是笑了笑,“然后我发现,生气就是生气,它是一个情绪。当我在想要不要生气的时候,其实我根本就是不生气。”
“真的?”她手指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吸了吸,似惊似喜的看着我,“你不生我气了?”
我摇摇头。
“曹晖已经离开北京了,我也离开成美了,我不会再见到曹晖也不会再见到程立仁,可如果我还要继续生你的气,那件事等于总也过不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原谅,我就是想把那件事封存起来,再不要想起来就好了。”
她点了点头,刚才没掉下来的眼泪这时却掉了下来,“谢谢,谢谢。”
“啧,别哭啊。”我跑回洗手间抽了纸巾给她。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我太自私了,我是真的很怕失去工作,特别后悔。”
“你坚强点,没事的,就算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不要搞得这么悲观。”
“我三十多了,现在在做到客户总监可能已经是我的职业天花板了,离开成美我可能再做不到这个职位了,我拼不过年轻人的。”
“我懂的。我现在在准备找工作。”
“我们不一样。”她摇头,”我不能没有工作也不能没有收入,一天都不能。那会儿你总说我家庭和事业兼顾太累了,家里老公明明收入很高,我又何必这么拼。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婚姻能支撑多久。”
旁边有客人走过来,林絮停了下来,低着头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等那人走过去了她才继续道:“苏弥,不怕你笑话,我老公可能外面有别人了。所以……如果万一他哪天要跟我离婚,而我又没有收入,我就注定要失去我的女儿。你明白吗?我不是怕我老公,我是怕失去我的女儿,我真的太害怕了。”
“我明白。”我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机,那里面存着我在巴厘岛拍的照片。我到现在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我今天来之前很忐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真的谢谢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这是最近这些日子最让我高兴的事了。”林絮扔掉手里的纸巾,返回洗手间去洗了把脸,出来时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眼睛红红的,“好了,我们回包间吧。”
我站在原地没动,纠结而紧张。
“怎么了?”她问我。
我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但犹豫间,想说的话跟那一口气一起憋在了心口。林絮不明就里地看着我,我直到憋不住了,才心一横,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花说出来的同时,也带出了重重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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