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柴永焌是打算吃饱喝足了搂着自家小鹰犬好好歇个晌补补觉的,结果还是不得不改了行程去见人。

    即便是扳倒了傅宗书，声誉威望达到登基以来最高点,皇帝还是有不得不给面子的人,比如诸葛神侯。

    急于觐见皇帝说事儿的其实是刚刚回京的无情，别说眼下正是元日,又刚结束了大朝会，一年之中就算是皇帝也能光明正大休假的日子才刚开始，就算只是平常的日子,无情一个六扇门的捕头也不是说求见皇帝就能求见的，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个级别的能听召一回都是荣幸，跟本就没这个求见的资格。    不过，有诸葛正我的面子在就不一样了,不管怎么说，不管什么时候,这位老大人求见，只要不是正跟小鹰犬在床上做运动，柴永焌都会给这个面子的。

    只能说诸葛正我求见的消息递进来的时机更好卡在关键的时刻,再晚个一时半刻的递进来……不,再晚个一时半刻这消息应该就递不进来了。

    应全扫兴地把已经被扯得露出一边肩膀的衣服重新拉好，吩咐人去取了一套新衣服来,亲手服侍柴永焌更衣,把胸口衣襟被他抓得皱皱的衣服脱下来的时候,应全不甘心地把手伸到柴永焌中衣里去在胸肌上摸了一把,被搂住安抚地亲了一口才悻悻地继续帮他换衣服。

    心里默默又给无情记了一笔。

    嗯，这已经是第三笔了。    第一笔害他没捞到极乐楼的银子，第二笔居然敢封杏花村的生意，耽误他赚银子，这会儿居然还赶着寸劲儿来打扰他比银子更重要的好时光，坏他好事。

    应全觉得肯定是无情这个名字取得不好，跟他犯冲。

    **

    诸葛神侯也不算外人，柴永焌干脆就在内书房召见他们了。

    当然不是那个他召见并把傅宗书干趴下的内书房。    禁宫有内外之分，后宫女眷居住的地方自然外男免进，是为内宫，与皇帝日常上朝、接见百官和处理朝政的地方被严格划分开。

    虽然眼下当今的后宫里空到可以长草，半个女眷都没有，这个规矩还是严格遵守着的。

    皇帝平日里起居的地方大概在内宫与外庭交界的地方，去哪头都比较方便。

    这片宫室里的每间书房按理说都能被叫做内书房，区别只有常用和不常用而已。

    傅宗书若是不那么自负，稍微把小皇帝放在眼里一些，平日里多往宫里跑跑，就会知道，当日皇帝召见他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平日里皇帝常驻的地方。    那里虽说是靠近一处小花园，风景宜人，看似十分风雅富丽，实际上，这种跟园子只有一墙之隔，再怎么整治收拾都免不了冬天的冷风吹夏天蚊虫闹的地方柴永焌才不喜欢，八百年都不会来一次。

    傅宗书什么都不知道，禁宫之内被可以留下的那几个人在应全的掌控之下也使不上什么劲，大消息都难以传出，更别说这种看似不打紧的小细节。

    虽然这种细节还不至于决定成败，但若傅宗书还是年轻时那个缜密能忍的心性，至少能发现点儿事不可为的苗头。

    可惜，时间磨损了他的耐性，权利腐蚀了他的谨慎，他栽得实在也不冤。

    而诸葛神侯则不是这样的人。    诸葛神侯的年纪比傅宗书还要大上个十来岁，说起来也是常人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了。

    但诸葛神侯一生未婚，更不要提有孙辈可以承欢膝下这等事。

    年轻的时候投身公门，维护国家法纪，整治江湖恶迹。先皇去后又兢兢业业地守护着冲龄继位的小皇帝长大，可谓尽忠职守。

    一辈子就收了四个徒弟，这四个徒弟也被他教的一样心怀大意不惜己身。

    诸葛神侯早年奉...先帝遗诏执掌禁军，禁宫安危尽在他手，若是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比傅宗书来的方便多了。

    然而他恪尽职守，始终不曾越雷池半步，虽然同样有引导教育小皇帝的职权，却从一开始就对小皇帝十分尊重。

    跟傅宗书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诸葛神侯一直到小皇帝正式开始亲理朝政才渐渐减少了进宫的次数，对外庭的了解不是傅宗书可以相较的。

    见内侍把他带到这处离皇帝寝宫最近的书房就知道他们这个时候来八成是扰了小皇帝午睡。

    也是，才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又赶上最年期间诸般事宜最繁琐的时间段，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处理，只怕皇帝这段时间都忙得焚膏继晷，不知多少天不得好睡了。

    这么一想，老大人心里不免心疼起来。

    诸葛神侯没有孩子，柴永焌是他看着长大的，再是秉持着君臣有别的分寸感情也不一样。

    走到书房不远处，就见柴永焌已经亲自走到门口迎他了。

    诸葛神侯老而弥辣，眼神儿比小年轻也不差，老远就看到柴永焌眼下淡淡的青黑，脸上笑容也略带倦意，心里一时更是愧疚。

    想着，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早知道便晚些再来好了。

    背景板一样立在柴永焌被后的应全看到诸葛神侯流露出的神色，心下微微满意。

    虽说柴永焌把人叫来这里是不见外的意思，可夫夫俩也都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方人，尤其应全，心眼儿更小。

    诚然诸葛神侯已经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证明自己跟傅宗书南王之流完全不一样，是个真真正正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对他家小皇帝也是一直都十分尊重。

    但他家小皇帝也一直都很尊重诸葛正我啊。

    老柴家能人多，有野心的更多，宗室也好，朝中也好，靠得住的就没几个，作为为数不多靠得住的人，柴永焌对诸葛神侯也是一直都很倚重，也当做长辈一样敬着。

    应全也好，柴永焌也好，其实打心里知道这是个好人，也并不担心他们会像是先帝一样养出一个傅宗书那样的白眼狼来。

    但里子都给了，面子自然更要做全，好让人充分感受到自己得到的厚待。

    用应全打上辈子带过来的词儿形容，这叫占据道德制高点。

    “真想给那小子屁股底下的椅子塞个二踢脚啊~”

    应全使内力束音成线，跟柴永焌传音入密地“私聊”。

    柴永焌眼神不由自主地溜到诸葛正我身后无情……身下的轮椅上，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差点儿没憋住笑。

    无情的年纪说起来也没比柴永焌大几岁，幼年遭逢不幸，为诸葛正我所救，双腿不能行走，却硬是练就了一身不用腿也能独步天下的绝顶轻功，是诸葛神侯门下四弟子之首，又因擅长机关之术，年少成名后在江湖中素有“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的名号。

    最有名的当属他亲自动手给自己量身打造的轿子和轮椅，光是一顶轿子上就有二十四道机括，往里头一坐，完全可以傲视群雄，群攻大招来多少灭多少。

    轮椅上也是各种机关遍布。

    不过今日既是进宫，无情身下的轮椅便也只是最平常的轮椅，他平素惯用的那一张则在宫外，跟他的那顶轿子一起，由他的四个剑童守着。

    神侯府里还有一个刀童留守看家。

    这排场，相当有牌面了。

    其实往常柴永焌没少从应全嘴里听到他夸奖无情的“手工”技巧，说这么个“黑科技”大手跑去六扇门实在是浪费了。

    柴永焌是不怎么明白什么叫“黑科技”啦，不过他很明白，在无情这倒霉孩子十分耿直地把他家小鹰犬手底下的产业给封了耽误了他赚钱这回事儿之后，别...说夸奖了，估计没让无情倒霉一回之前他都不会从应全心里的黑名单上下来了。

    通常情况下，柴永焌都还是挺护短的，奈何这又不是通常情况，跟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内人相比，再心腹的手下，那也是外人啊。

    柴永焌表示他的胳膊肘不会朝外拐。

    说这话是有点儿有恃无恐的意思，反正柴永焌有把握，应全是绝对不会在正事上搞什么幺蛾子来拖自家后腿的，至于其他的时候……不得不说，能看看无情这样从来都严谨稳当的人失态一下，他其实也挺期待的就是了。

    “陛下。”

    “老师不必多礼。”

    不待诸葛神侯将礼行全，柴永焌就把人扶起来了，很自然地也跟无情点了点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心里都冒了什么黑水。

    靠近了，诸葛神侯看得就更清楚了。

    皇帝不仅眼下有睡眠不足造成的青黑眼圈，脸色也偏白，较以往少了些血色。

    虽然外头都传当今皇帝的身体跟先皇一样，甚至比先皇还要病弱几分，但诸葛神侯可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又被当做可靠之人，自己也通医术，自然知道这名声里头的水分有多大。

    既不是病弱的原因，脸色如此不好，那肯定就是累的了。

    诸葛神侯有些心疼，但该报的事情还是要报给皇帝才行。

    不只是皇帝，诸葛神侯也心疼他徒弟啊。

    他大徒弟本来就体弱，还那么要强，若非事关重大，他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带刚回京的徒弟进宫请见。

    无情的脸色也的确是不好看，比柴永焌那个纯属是头天晚上兴奋过头导致睡眠不足折腾出的脸色更难看。

    毕竟柴永焌只是顶着个病弱的名头，无情的身体才是真的不好。

    柴永焌从应全手里接过无情带来的条陈，翻开浏览了一遍，心下一叹，怪不得比上回见时又瘦了一圈呢，这可真是能干啊。

    无情递上的不过是个事件汇总，具体的认证物证都被看守封存着，人关在六扇门，物证他怕不稳妥，直接搬回了神侯府。

    柴永焌未曾料到无情能这么快就把事情摸得这么清楚，还能这么快赶回来。

    他当时派无情出去，也只是出于在明面上放这么个人手，方便应全行事罢了。

    无情跟应全脚前脚后地离京，也脚前脚后地回京，算起来无情跟应全待的时间竟是差不多的日子。

    可应全有早年间就开始扎根的各种关系网，有布置好的人手，更有老酒那样的厉害角色在一旁盯着，要查什么要做什么都方便。

    无情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运气。

    这事儿表面上看苦主是大通钱庄，花满楼也算是苦主了。

    无情还未到的时候，人家苦主跟自己的小伙伴就已经把答案找到了，这知道答案往回推，可不就容易多了。

    应全自觉自己的运气也是迷之非常好了，但是遇到无情这样纯捡了便宜的好运还是觉得不忿，尤其这走了狗屎运的小子居然还敢封他的铺子！

    应全心里默默逼逼，趁着柴永焌在进行“抚慰人心地关爱下属”活动时漫无边际地走神儿。

    是说，看诸葛神侯这么大年纪了还一脸明亮的笑容，怎么他收的那几个徒弟就一个比一个苦大仇深呢？

    铁手也还算了，追命本来长得还不差，非把自己弄得个邋遢大叔样，冷血是从来不笑，无情最绝，看到他就笑不出来。

    难为诸葛神侯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天天看这几个徒弟的苦瓜脸，怪不得一个个都给踢到六扇门去了呢。

    应全各种腹诽，柴永焌在问话，不能“私聊”，痛快不了嘴，至少能让想象力松快松快。

    想着，应全的脑子就转悠起来了。

    出了正...月庞统就要走了，若是顾惜朝肯留下还好说，不过应全看这基本不可能，若这两个犟种别扭货口嫌体正直地结伴走天涯去了，那禁军不就山中无老虎了。

    不知道下一任禁军统领柴永焌属意的是谁，应全突发奇想，要是把无情塞在那个位置上应该很不错。

    无情博览群书，本身非常擅长谋划，于人心也很懂，武力值也不低，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人选。

    关键是，他还坐轮椅。

    要知道，禁军里头什么出身的人都有，能被选入皇帝最心腹的军队里，讲究出身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倒不是说个个都家里有来头，往上数三代都要出身清白什么的是最基本的，还要讲究个武力值。

    都说穷学文，富学武，没点儿钱，或者说，没有好东西养着，可练不成好身手。禁军是皇帝最近身的一军，要想提高实力，肯定就不能落下福利。

    禁军吃的也是大周所有军队里最好的。

    这样好吃好喝往死里训的，又兼他们的头庞统、顾惜朝，甚至已经挂了的黄金鳞，哪个不是不说惊才绝艳至少都有自己的本事。

    被这些人带过，早就被养刁了胃口。

    无情还是个一看就让人忍不住看轻的坐在轮椅上的荏弱青年的样子，要是真把这么个人放在禁军统领的位置上，不说朝中那些捡点儿什么事儿都要说道说道的言官，就是禁军的那些个近墨者黑也变得傲气起来的糙汉子们就够他折腾几个来回的了。

    互相折磨，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