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符舟,吃完了馄饨,青衫剑仙与少女剑仙一同上路。
符舟航行在东海上空,远方是海天相连的天际线,湛蓝的颜色一望无际,身旁白云被符舟无情撞碎,一片又一片。
每一段旅程,或多或少,都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对我们影响至深的人,或是那么一两件此生难忘的事。 对李子衿来说,红韶便是。
那个初次相见时,连扶摇天下的语言都说不清楚的锦鲤。
那个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爬到山顶,指望着自己能“网开一面”教她剑术的小师妹。
那个世界以痛吻她,她却报之以歌的单纯少女。
红韶的眼神,永远清澈,永远一尘不染,她仿佛人间最后一片净土,为人间留得一片清净。 而当时因为李子衿的莽撞行事,导致红韶不得不在目盲道人邢沉的帮助下入海为龙,只为了那能救李子衿一命的龙鲤泪。
那是李子衿生平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他至今耿耿于怀,甚至一度想要向那个在画卷中被自己看到的少年一样,等一个“无心之失”。
当时的李子衿,有些像是想不通所以去死,也有些像是想通了所以去死。
过往已逝去难回,昨日远走不可追。
——可,剑仙生而不服。 不服,所以要亲手弥补遗憾,亲手修正过错,亲手解开心结。
那个上岸之后,见到了天大地大的锦鲤少女,不该因他李子衿的过错被囚禁于东海。
鱼儿上岸,何其艰难?
可有些事,只因难便不做了吗?
陆知行见他有心事,便问道:“你之前跟我讲过,你收了个小师妹?” 李子衿点头道:“是。”
陆知行似有所感,便说道:“看来我们已经在去见她的路上了。”
那一袭青衫答非所问,“有人说,鱼就该在水里,人就该在地上,遭遇了不平事,就该忍着。”
只是心念微动,那艘符舟骤然加速向前。
顿时狂风大作,掀得青衫剑仙青丝狂舞,一如那年初次乘坐仙家渡船,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少年剑客。 那年,他说,
“我以为,不该如此。”
————
东海龙宫。
重新修回了人身的龙鲤少女,如今已是金丹境精魅了。
若是完全显露真身,有数白丈长度,身形可谓遮天蔽日,非同凡响。
她在龙宫的地位,仅次于身为东海之主的东海龙王。
而那位东海之主,给少女的身份,是“东海龙宫护宫使者”。
他不是没想过将少女嫁给自己膝下长子,只不过少女不答应。
这位东海之主,唯一一点做得还算人道的事情,便是没有在此事上强求红韶。
然而事实上,他只不过是坚信一个日久生情,来日方长,他自有时间慢慢耗,总有一天会让小龙王俘获这条龙鲤的芳心,到了那时,借助她的气运,帮忙稳固东海龙宫的气运,如同锦上添花一般。
说不得再过百年千年,便可以让世间龙族水裔崛起,为我龙族正名。
这位东海龙王缓缓走到龙宫深处,眼前是一座水晶宫,这是他赏赐给红韶的宫殿。
原本这里,应该有许多下人侍奉她,蚌精、蟹夫人、龟娘子等等侍女——龙王将水晶宫打造得如同世俗王朝的皇宫一般,应有尽有。
可惜她将那些下人都赶走了,说是喜欢清静。
他也就不勉强。
东海龙王以双指轻轻捻出一串气泡,气泡随着海水飘入水晶宫中,来到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子身旁。
她如今的模样,正值人间女子二十出头的容貌,姿容成熟,韵味初显。
瞥了一眼身旁那串气泡,知晓是那位东海之主来了,事先给自己打了个招呼。
红韶缓缓起身,屈指弹了一串气泡出宫,算作回应。
“见过龙王。”她微微施了个万福,算是行过礼。
熬晋走入属于她的寝宫,摆摆手,微笑道:“不必多礼,近来你都没到我那边与大家一起用膳了。”
如今的女子,听得出别人讲话的言外之意。
她的眼神,也不如从前那般清澈如水,可能是因为海里太咸。
淡水鱼,自然水土不服。
红韶说道:“龙王知道,我一向喜欢清修,不喜热闹。”
她都已经学会说谎了。
红韶怎么会不喜欢热闹呢,只是,热闹这种事,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叫热闹。
若是和不喜欢的人们待在一起,那不是热闹,是聒噪。
熬晋点点头,不去深究此事,又作出一副极其关心她的姿态,问道:“龟夫人送来的饭菜,可还合你心意?”
她眼神黯淡,却说道:“不错。”
实际上,这些所谓的仙家佳肴,与她从前在陆上所吃过的美食比起来,哪怕是那些最普通不过的人间菜肴,也胜过海里的仙家佳肴千万倍。
熬晋摇头笑道:“我这东海龙宫什么都有,唯独有一件事,的确不如岸上,即便我有心将人间的菜肴为你带来,哪怕事先以玉锦食盒保存,可只要到了这深海之中,一打开食盒,饭菜就会毁于一旦。”
红韶点头道:“龙王有心了,红韶谢过龙王。还请龙王今后,不必再为了红韶如此麻烦。这里的饭菜,我吃得惯。”
当然想要欠他越少越好。
至于饭菜,入海以后,红韶早就失去了对美食的兴趣。
她也终于明白过来,从前那些美味佳肴,不是菜真的有多好,而是与她一起吃菜的人有多好。
只是与那人一起,那么哪怕是粗茶淡饭,吃起来也比仙家佳肴美味可口。
起初,吃饭吃的是一种味道,后来,吃饭吃的便是一种心情了。
她微微抬起头,望向那高如天幕的海平面。
深海深宫,如同深渊。
龙潜于渊,还能如何。
那位东海龙王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水,微笑道:“近来扶摇天下不太太平。”
他像是故意吊她胃口,欺负她无法得知外面的世事。
女子故作镇定,实则心中一紧,问道:“哦?为何不太平?”
“你听过压胜之物吗?”熬晋以问题回答问题。
红韶摇了摇头。
这位东海龙王才接着显摆起他的学识来,说道:“其实天下,不止一座天下。我们所处的扶摇天下,只是灵气最为充沛的一座天下,所以这里地大物博,人才辈出。还有几座天下,分别居住着妖魔鬼邪。
幽冥天下共十八层,一层更比一层凶险,魑魅魍魉,凶神恶煞,尽在其中,被扶摇天下西边参差庙压胜,守陵人阿难;
魔罗天下,魔物横行,皆是以世人心魔所化,是人间最丑陋的一端,被扶摇天下东边镇魔塔压胜,守陵人钟余;
迷离天下,遍布被扶摇天下驱逐而出的邪门歪道、千古罪人,他们流徙至此,打算卷土重来,被扶摇天下北方烟雨楼压胜,守陵人胭脂;
妖荒天下,天地之间孕育而生的妖怪精魅,识海内凝聚一口妖气,与炼气士的那口灵气反其道而行之,是为倒行逆施,阴阳颠倒,被扶摇天下南边拜剑阁压胜,守陵人剑奴。
这便是四座天下以及四座压胜之物的传说,当然,本王没有亲自见过,毕竟......”
毕竟后面的话,有些伤他面子,所以熬晋不说。
其实他心中所想的,是那“毕竟自世间龙族水裔败于那位远古圣人过后,便被订立了‘龙不可上岸’的世俗规矩,世间真龙后裔,唯有遵循文庙学宫根据四时令运算推衍出的结果,在学宫读书人的带领下,固定去往某一处世俗王朝或是藩国,行云布雨。除此以外,不得擅自离开东海,否则视作造反。”
这是龙族的罪,也是先人的罪。
却不是他熬晋的罪。
无论如何,只要是会让他脸上无光的事,熬晋总归是不乐意说出口的。
红韶果真有些坐不住了,又问道:“那如今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自然是担心那人。
这位城府极深的东海龙王故意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才说道:“呵呵,仓庚州算是毁了,玉藻、蜉蝣、桃夭三州损失惨重,桑柔、蒹葭小有损失。上百座仙家宗门顷刻之间被灭门,数百座藩国国之不国,身为扶摇天下十大王朝之一的大煊王朝灭国,甚至就连身为扶摇天下十大宗门之一的风雷城也举宗覆灭了。”
她心里一紧,眉头直皱,双手攥着拳头。
熬晋将女子神情尽收眼底,觉得她心里那个人未免也太过碍眼了些,总这么让她惦记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让她早日与龙儿成婚才可。
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熬晋忽然说道:“没关系,虽说外面不太平,可至少还打不到东海来,你放心,本王别的不敢说,但有一事可以向你打包票,那便是即便扶摇的天塌下来了,我这东海龙宫也是安全的。”
熬晋一个劲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实际上扶摇天下早就开始了反攻,妖荒天下溃不成军,散落九州之地,只等一个扶摇的“决断”了,究竟是斩草除根还是仁慈宽厚,如今妖族大军便如砧板上的肉糜,任人宰割。
他东海龙王深知这一点,自然晓得妖荒天下打不到东海来,这完全是废话,毕竟妖族大军都已只剩下三成。
红韶一言不发,熬晋接着说道:“不提这些糟心事了,对了,关于和龙儿成婚之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她愣了愣,本能地摇了摇头,心里充满了拒绝。
熬晋的脸色,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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