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魏福音心中的黑暗
去水房的路上,李月华进小卖部买了一包烟,魏福音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看出她有些局促不安,对于如何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圆滑世故她显然没有天赋。
张文涛躺在摇椅上,嘴里叼着香烟,眯着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半睡半醒,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母女,缓缓的道:“哎呀,你来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啊,不是我不帮忙,你家的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李月华握紧双拳的手微微放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来时买的烟递给他,张文涛连瞅也没瞅一眼,嘴里吐出一缕白烟,李月华伸在半空中的手一滞,略显难堪的转手把烟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了。
张文涛起身,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家不远,五分钟的车程,可大部分时间他是喜欢待在这里的,在这里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以前觉得大安破破烂烂,荒无人烟,孤魂野鬼才会在这里游荡。
接手之后,才发现这里面的好处,他本是农民出身,赶上国家的好政策,他们这一代从农村逃离出来,当上石油工人,在外人看来这里条件艰苦,寸草不生,在他眼里却是一块风水宝地。
居住在大安的人普遍对张文涛的评价不高,他为人刻薄,见利忘义,外强中干……任何坏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都不会过分,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身居高位,被他不足一米五的妻子教训的服服帖帖。
张文涛怕媳妇怕的是出了名的,好几次魏福音回家路过水房,撞见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妇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文涛的鼻子破口大骂,张文涛低头哈腰,大气都不敢喘,那幅场景着实可笑。 刚才门口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跟张文涛的关系不清不楚,李月华嘟囔着,那个女人没钱交房租的时候就会把张文涛叫到自己家里,干一些不齿的勾当,尽管魏福音不明白李月华所指,也隐隐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三哥,你行行好,魏付海被警察抓走了,看在我们这一家老小的份上帮帮忙,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记一辈子。”
李月华抹抹眼角的泪水,哽咽的说:“你也知道魏付海这个人,胆小怕事,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干犯法的事啊。”
张文涛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李月华一眼,对眼前这个吃苦能干的女人多多少少内心是钦佩的。
听完李月华的话,张文涛阴沉着面容,沉默了一阵,道:“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认识警察,就算我认识警察,偷了国家的东西谁也帮不了你,你们还是回去吧。” 李月华的脸渐渐垮了下来,她本来觉着张文涛或许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眼下他全然不顾往日和魏付海称兄道弟的交情,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冷冷的就甩出这么一句托辞。
或许李月华了无生气的眼神刺痛了张文涛最后一点良知,他抬手挥了挥,沉声说:“你们回去吧,这事我也没辙,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钱把人捞出来,你回家准备钱去吧 。”
他的语音冷漠,李月华一下子醍醐灌顶,张老三虽然冷漠,可他说的办法却行之有效,李月华刚刚伤心忧郁过了头一时间没有想到。
魏福音不喜欢窜门,孙婷婷邀请了她好几次,七年来她才勉强去了她家两次,孙婷婷家干净温馨,桌椅沙发摆放的整整齐齐,魏福音就想这才是个家的样子啊,最让她羡慕的是孙婷婷有自己的房间,自己一个人住,干净整洁。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魏福音在孙婷婷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两人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孙婷婷的妈妈见到她很是欢喜,端上了一盘水果,笑眯眯的说:“魏福音啊,我家婷婷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就教教她,我家婷婷就是脑子笨,没你学习好。” 魏福音尴尬的傻笑。
从水房走出来,李月华恶狠狠的咒骂:“这些人真没良心,今年夏天下雨,水房的屋顶漏水,你爸就一个人提着一桶滚烫的沥青,爬到房顶上帮他把漏雨的地方补好,咱家一分钱都没要,你爸还说要什么钱啊,街里街坊的谈钱多伤和气啊。”
无需李月华多言,魏福音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像魏付海的作风,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尊敬师长,爱护同学,尊老爱幼,正直善良,谦逊有理,孔融让梨,拾金不昧……可是越长大越发现好像有些东西不对了,比自己年长的人有时并不值得尊敬,并不是所有老师都会含辛茹苦的教书育人,并不是所有警察都会奋不顾身刚正不阿,并不是所有医生都会救死扶伤,待人谦虚有理,可并不能换来同样的待遇,千丝万缕,她越来越理不清思路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书上错了,还是她错了。
走了一路,李月华愤愤不平的骂了一路,魏福音跟在后面低头不语,虽然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尊敬长辈,对于张文涛她真的尊敬不起来,光是所见所闻都让她嗤之以鼻。
张文涛在大安耀武扬威,俨然跟这里的皇帝一样,他这个土皇帝做的相当惬意,对他的所做所为,虽然很多人恨的咬牙切齿,可是无奈,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也只能忍气吞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是关乎自己的利益,旁人的事跟自己无关。 大安离最近的城区也要一千多米,地处偏僻,水费和电费按工业用水用电来计算,魏福音家里厨房和房间里的三个二十瓦的灯泡,一台用了十几年的二手彩电,还有为了让他们学习英语买的一台收音机,家里就没什么像样的电器了,每个月的电费让李月华眉头紧锁。
每次去水房打水,水费都会上涨,水费多少钱完全取决于张文涛的喜好,一桶水开口七八块钱,这里的人大多敢怒不敢言,一边骂张文涛黑心,这样恶劣的人应该遭雷劈,然而打了无数次雷没有一次劈在张文涛的身上,他们只好到魏福音家后院挖的井里打水,虽然井水洗出来的衣服干了以后上面会有一层白白的粉末,好在拍拍就掉了,咸水洗衣服虽然没有淡水洗出来的衣服柔软,不过他们皮糙肉厚,不在意这些。
魏福音不欢迎来她家井里打水的人,当初魏付海提议在屋子后面挖一口井的时候他们都是极力反对,各抒己见。
“你在这儿挖一口井,要是小孩子扑通一声掉进去怎么办啊!”
魏付海只好选在杂草丛生的地方挖了一口井,草丛里的蚊子把他咬的浑身是包,井口不大,李月华从废弃的下水道旁搬了一块沉甸甸的水泥石板当做井盖,众人才平息了议论。
井挖的不深,魏福音格外好奇,昨天晚上明明井里没水了,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井里盛满一汪清澈的泉水,她不明白这些水是打哪来的,为此她趴在井口边细心观察了好久。
“拿钱捞人,拿钱捞人,可是咱家哪还有钱啊。”
李月华自言自语的说,她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眼角含泪,道:“你爸总是借钱给别人,把钱借给别人做生意,那些人都发了财,现在他出事了,却没人肯出手相救。”
“妈,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要是我我也不会帮忙的,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理。”魏福音把心中愤怒的情绪压下去,冷静道:“妈,咱家要是有钱就拿出来救我爸吧。”
李月华一怔,大喊一声:“咱家哪还有钱啊!你以为我把钱藏起来不去救你爸吗?”说着,胸口传来一阵憋闷,身体一哆嗦,怒视着魏福音,来回翻了翻自己的一双大手,仿佛是想让魏福音看看清楚,她手心手背都空空如也。
半晌,李月华撕心裂肺吼道:“我上哪弄钱去,你爸挣的钱都给了我,可是那些钱到我手里还没暖热乎就被你爸拿走了,他跟散财童子一样把钱借给这个借给那个,现在到用钱的时候谁借钱给咱们啊!”
“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防过你爸,我把钱和存折放在相框后面了,谁知你爸什么时候把钱取出来了,等我发现也已经晚了,我想有你们四个你爸应该不会乱来了,谁想他还是把钱寄回老家了,我吵过闹过有什么用。”
李月华说累了,顾不了那么多了,拍拍地上的泥土就坐了下来,擦了擦鼻涕眼泪,跟魏福音诉苦。
“你爸就是觉得我笨,看我不会算账才一直骗我,我虽然账算的不行,可我不傻,你爸不像别的男人吃喝嫖赌,你爸就是太孝顺了,你爷爷说什么他都听,你爷爷让他给你三叔四叔买媳妇,他还真去越南给他们买媳妇去了。”
魏福音站在李月华旁边,沉默不语,大人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似懂非懂,有一点她明白,他们看似温馨安稳的小家在这里没有根基,风雨飘摇。
“妈,那我爸怎么办啊。”
李月华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起身,伸手指指前面一排黑漆漆的房子说:“走,咱们借钱去。”
魏福音顺着李月华手指的方向望去, 心里一沉。
那排平房像往常一样坐落在静谧的夜色之下,轮廓比夜色还要深,魏福音猛吸一口凉气,极不情愿的跟在李月华身后。
站在冷冰冰的大铁门前,魏福音紧握双拳,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白天没觉得,夜晚看这座平房显得格外的阴沉诡异,漆黑的围墙从西到东绵延数百米,墙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碎玻璃,在夜色中闪着寒光,一条蜿蜒曲折的爬山虎干枯的枝干向铁门外延伸过来。
李月华站在门外轻轻叩响了铁门,魏福音脑海中嗡嗡一片,想拔腿就跑。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应声推开,院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犬吠,划破漆黑的长空。
没等李月华开口,汪凤梅眼含笑意的把他们迎了进去,魏福音一声不吭的抬腿迈进昏暗的院子里。
“别叫了。”
汪凤梅冲着院子里的一角大声呵斥,犬吠声立刻停止了,大黄哼唧哼唧的趴在自己窝里。
房间里刺眼的光线让魏福音抬不起头来,呆滞的坐在李月华旁边,听她哀戚的诉说原委。
“哎,你说这闹的是什么事啊!”
汪凤梅坐在他们对面同情的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用脚丫子想也猜的到,魏付海被警察抓走的事,早就在芝麻大的大安区传的沸沸扬扬了吧,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魏福音在心里冷笑。
“老魏怎么样了。”汪凤梅关心的问。
“我一个女人,哪遇到过这种事啊。”李月华今天晚上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她的嘴角微微抽动,“人被抓走了,现在连面都见不着。”
一阵沉默,魏福音没想到李月华会来找汪凤梅求助,也没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来往,勉强算认识,点头之交,李月华对汪凤梅的人品评价不高,就两个字:奸商。
或许是走投无路了,李月华才厚着脸皮来求她之前一直都瞧不起的人,可见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魏福音心事重重的坐在沙发上,手心直冒冷汗。
“妈,谁来了。”
忽然,一句低沉磁性的询问声从里屋飘了出来,显得突兀刺耳,魏福音一怔,缓缓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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