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掀起波澜的一句话
此时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四周的房屋张牙舞爪的掩映在一片灰色之中,魏福音大步疾行,从拐角走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倒吸一口凉气。
她家门口黑压压的聚集了几十个人。 黑压压的这些人影魏福音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是住在这里的住户,来自全国各地,四面八方,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正经工作,更不知他们是靠什么谋生,男男女女整日在大安闲逛,无所事事,正因为如此,他们手里没钱了突然有一天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去别的什么地方讨生活,来来往往走了一波又来一波,一直有新面孔出现。
看到不速之客把自家大门围的严严实实,人头晃动,高谈阔论,发出苍蝇般的翁鸣,在昏暗的光线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群魔乱舞,魏福音从心里抵触他们。
李月华不许魏付海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接触,虽然同住一处,却没过多的交往,这些人没有正经营生,多半时间游手好闲,这正是李月华所担心的,她担忧的对魏付海说道:“你听好了,离这些人远一些,他们整天不工作游手好闲,不知根不知底,你把钱借给他们,万一哪天他们跑了,你找谁要钱去。”魏付海是个热心肠,见面熟,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全不把李月华的话放在心里。
魏福音向来对人有防备之心,不管是邻居也好,老乡也罢,通通与她无关,她不喜欢,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用,透过他们一双双邪恶的眼神魏福音紧咬牙关。
低头不语,背着书包穿过拥挤的人群往里钻,她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从来不去,围观的人群见她进来皆是一惊,而后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道来,魏福音低头不语,心中惶恐不安,这些人不怀好意的站在她家门口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人群最里面有一个年纪跟她相仿的男孩子,叫郭海南,是她小学同学,之所以记住他是因为有一次班主任把他俩一块叫到办公室训斥,全班只有他们两个没有按时交学费,魏福音当时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有人跟我作伴。”她才不至于一个人丢脸。
遗憾的是郭海南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魏福音每次交学费依然是最后一个,除此之外跟他没什么交集,只知道他也住在大安,他们虽然年纪相仿,可是魏福音身边的玩伴不多,除了弟弟妹妹,笼统就认识杨龙飞兄弟俩,跟话不投机的人她从心底里排斥。有一天魏付海兴高采烈的说你们班那个姓郭的男孩他家也是河南的,跟咱们是老乡。
魏福音不以为然,听说他辍学以后就跟家里人一块学养猪了,魏付海对来自河南的老乡显得格外热情,身在异地他乡,在这片汇集了全国各地人口,鱼龙混杂,人情冷漠的地方见到自己的同乡真可谓见到亲人一样感到亲切了。
郭海南站在人群里怯生生的看着魏福音,小声道:“你爸让警察抓走了。”
魏福音回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他,她最讨厌看热闹的人了。 众人看到她生硬的眼神皆是一阵唏嘘,幸灾乐祸的想:这个女孩子真不识好歹。
“你家出大事了你还不知道吧。”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来。
魏福音抬头看她,才意识到男男女女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这也是李月华平时嘱咐他们不要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的原因,他们中很多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突然有一天就会消失,然后又冒出来一波人占据他们原先的房子。
魏福音觉得这里是她的家,显然这里不属于他们任何人。
听了她略带讽刺意味的话,魏福音一怔。 那女人浓妆艳抹,穿的五颜六色,脸上的脂粉擦的极厚,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微微一笑粉末就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劣质的假睫毛在她的眼皮上面忽闪忽闪的,穿着艳丽,也掩盖不了她真实的年纪,见魏福音一脸倔强,她咯咯的笑了起来,似乎不去计较年轻小姑娘对自己无理的态度,眼神飞快的在人群里一瞟,然后看着魏福音,扬高声调,道:“你没看见警车吗,你爸犯法了,叫警察抓走了。”
魏福音抿嘴不语,用力推开紧闭的大铁门,走进院子,“咣当”一声重重的合上,从门缝里看见门外的人交头窃喜,虽然痛恨这些爱嚼舌根子的邻居,魏福音隐隐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从里面把门闩上。
和外面吵吵嚷嚷的氛围不同,从进门那一刻,魏福音就感觉到家里压抑的气氛,仿佛缺氧一样,她大气都不敢喘,明明到了饭点,厨房里没有炊烟,桌子上也空空如也,屋子里的人显然都没有食欲。
李月华坐在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魏福音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房间,她没敢问家里出了什么事,爸爸为什么被警察抓走了,以魏付海的脾气,他断不敢做什么犯法的事,李月华经常说魏付海只会窝里横,到了外面老实的跟绵羊似的。
魏福音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毫无头绪,爸爸被警察抓走了,他犯了什么罪,会坐牢吗? 过了一会儿,魏思过从外门走进来,他似乎没察觉到家里死气沉沉的气氛,放下书包,径直走到李月华的面前,道:“妈,我饿了,妈,我饿了。”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他的脸上,魏思过“哇”的大叫一声,魏福音闻声丢下手里的笔,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只见魏思过楞楞的站在李月华面前,右手捂着右边的脸颊,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明所以,李月华一手微颤举在空中,怒目圆睁,胸口上下起伏。
半晌,魏思过终于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感觉到有咸腻腻的东西流了下来,摸了摸嘴角,举手一看,一手的鲜血,惊吓过度,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声嚷道:“妈,你把我的嘴打流血了!妈,你把我的嘴打流血了……”
他的话让伸手打他的人心如刀绞,李月华愣了一下,看见魏思过嘴角的血渍,失心疯般的伸出双手把他紧紧搂进怀里,失声痛哭,撕心裂肺的喊道:“我的儿啊,我对不起你!我的儿啊,我对不起你!”
李月华悲痛的声音刺痛了魏福音的心,眼泪夺眶而出,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两人抱头痛哭。
一抹鲜红的血顺着魏思过的嘴角流了下来,见李月华哭,他吓的不敢出声,从记事开始,李月华从来没有打过他们,魏付海和李月华不是那种严厉的父母。
有时李月华被他们几个气的够呛,也只是严肃的威胁道:“你们几个最好不要惹到我了,我平时不打你们,可我只要一动手你们就得见血。”
魏福音没挨过李月华的巴掌,也料定那滋味不好受,她经常让李月华帮她挠痒,李月华的一双大手跟男人的手似的,指关节粗大突出,她的手常年累月像男人一样干粗活,布满了老茧,手掌密密麻麻交错着上百条细小的纹路,像小刀划过一样,边缘爆出像倒刺一样的死皮。
哭了不知多久,魏思过擦了擦嘴角,小声安慰道:“妈,你别哭了,你打的一点也不疼。”
李月华有气无力的松开抱着魏思过的手臂,缓缓的垂了下来,双手支撑着膝盖,摇摇晃晃的走进漆黑的厨房。
魏思过傻傻的站在原地,脸上布满泪痕,不知所措。
饭菜做好端到桌子上时,几个人围着桌子低头不语,等到饭菜凉透了,李月华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心中郁结,叹气道:“你爸让警察抓走了。”
魏思过,魏福玲一脸茫然。
“妈,我爸犯了什么罪?”魏福音问到。
李月华佝偻着腰,手臂毫无生气的垂下来,这跟往日的她仿佛不是一个人,在魏福音的印象里,李月华无所不能,用她的话说:“我投错了胎,我要是个男人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你们四个就不用吃苦了。”
魏福音丝毫不怀疑她的话,她相信,李月华要是个男人肯定会轰轰烈烈的干出一番事业来,她仿佛像个机器一样,从睁眼开始,手脚一刻也不肯停歇,忙前忙后,直到晚上睡觉才肯休息。
李月华面无表情的说:“你爸胆小如鼠,连一根针都不敢偷,他哪敢犯法啊。”
魏福音,魏福玲,魏思过抬头看着她。
片刻之后,李月华整理好头绪,心中的恨意滔天,大声说道:“是你们三叔魏付林犯法了,你爸的好弟弟,偷了东西自己跑了,他一个人,拍拍屁股跑了,警察抓不到他,自然就来抓你爸了!”
李月华疲惫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一只手指着前面不存在的人大吼:“你一个人拍拍屁股走了,让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你小偷小摸惯了,什么东西都敢偷!”
李月华胸口憋闷,非要发泄出来才痛快,回头看着魏福音,大声质问:“油田的井架子是能偷的吗!”
魏福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一颗心往下一沉。
跟本不用她回答,李月华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掏空一样,自言自语的说道:“你三叔,半夜偷偷摸摸跑到运输偷厂里堆放的铁架子,那东西是能偷的吗,偷什么不好,非偷国家的东西,偷国家的东西是要枪毙的,他自己也笨,东西还没偷到,就被厂里看大门的发现了,他急忙翻墙逃跑了……他是跑掉了,可是咱们这一大家子往哪跑……厂里看大门的人认出了他,说他是那个养鱼的大老板的弟弟,你爸是什么大老板啊!”
李月华的声音微微颤抖,自嘲的说:“你爸要是大老板,你们也不用跟着遭罪了,那些人懂什么,老家的人觉得你爸在天津养鱼挣了大钱……咱家有没有钱,你们几个还不清楚。”
沉默片刻,李月华双手捂脸,踉踉跄跄的跌坐到床沿,失声痛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这些年遭的罪又有谁懂,算命的就说我不能嫁到河东,你姥娘也说我嫁的太远了,我嫁给你爸时他家一贫如洗,四个兄弟三个都没娶到老婆,我没嫌你爸穷,觉得只要人好就行,你爸确实能干,十七岁就跟着他舅舅出来养鱼,头几年你爸挣的钱都给他家寄去了。”
“咱家穷吗?”李月华突然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直直的看着魏福音,魏福音口干舌燥,惊恐万状,她从未见过李月华如此发狂的状态,仿佛她一答错,等待她的就是一记耳光。
“咱家不穷!”李月华疯狂大笑起来,笑的渗人,“咱家哪穷了,你爸多有本事,一个人养活咱家六口,咱家本应该过的很好,你爸就是太孝顺了,背着我偷偷摸摸的给老家寄钱,就连你爸的奶奶死了,他们都让你爸寄钱回去安葬。”
“就没见过你爸这么狠心的人,自己孩子的死活不管不顾,对他那几个兄弟比对你们四个还亲,你说哪有这样的人!”
魏福音默默的坐在沙发上,从记事起,爸妈为了他们叔叔舅舅之间的事争吵不断,各说各的理,让他们四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说着说着李月华也累了,她安静的坐了一会儿,心中憋闷,胸口一起一伏。
魏思过右边的脸颊有些肿胀,此刻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他似乎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小声的问:“妈,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月华方才失了神,经他这么一问,缓过神来,冷冷的“哼”了一声,讽刺意味不明的说道:“你爸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我看这回非关个三五年,说不定拉出去枪毙。”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李月华自顾自的冷笑,仿佛在笑自己愚蠢至极。
半晌,她哽咽道:“你爸胆子最小了,他最害怕蹲监狱了,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到了监狱,警察二话不说就先拿电棒把人电个半死,他说警察的电棒电不死人,可那滋味也不好受,也不知道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他那么胆小怕事的一个人,见到警察就两腿发软,怕警察打他,也不知打他了没有……”
“我还听说,警察让犯人双手抱头,蹲到墙角里,你爸那么胖,平时连站着都喊累,他哪里蹲的下去……”
“他们还说,警察现在不打犯人了,可是会把犯人的手脚都捆着,吊起来,不让犯人睡觉,犯人要是困了就一盆凉水泼过去,让犯人一宿一宿的不能睡觉,直到认罪为止……也不知你爸现在怎么样了,他那么胖的一个人,哪受的了。”
魏福音咬紧牙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李月华初中毕业,文化不高,连平行四边形都不认识,她严重怀疑李月华就连初中文化都是掺了水分的。
她平铺直叙,描绘的一点儿也不生动,魏福音却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小声道:“妈,我爸真的会被拉出去枪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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