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龙并没有向妹妹道歉,他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而会面的时间很快结束了,苏子珊匆匆谈了些别的事。苏子珊没有责怪他,在会面结束后,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安静地走了。
她深度剖析了自己,认真地反省了之前的人生,首次对同父异母的哥哥敞开了心扉。她依旧不会原谅哥哥,但是她轻松了,她可以坦荡地说,她的心里没有阴霾了。
因为前段时间佟童出事了,吴海兰特意到港城陪了苏子珊一段时间。苏子珊感慨万千:“在很多年前,就是你陪在我身边,现在还是你。”
“要说谁最讲义气,那必然是我啊!”
“兰姐,实不相瞒,要是不收养俊俊,我打算去德国游学一段时间的。”
“五十多岁了,还要去异国他乡追求梦想……不过,这的确符合你的风格。要是需要帮助,你尽管跟我开口。”
“俊俊还太小了,我不可能离开很长时间。再说吧!至少等佟童回来再商量。”
对苏子珊的决定,吴海兰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苏子珊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年纪轻轻,说结婚就结婚,说生子就生子。现在年纪大了,她的同龄人都要含饴弄孙,早晚去跳广场舞了,她还梦想着去德国游学。她的胸怀很开阔,装得下全世界,对她来说,年龄从来不是束缚,只是一种自然象征罢了。
“那你计划好了吗?去德国继续学钢琴,还是只是去进修德语?”
“我想进修哲学。”苏子珊浅笑道:“你也知道,云开很喜欢德国的哲学氛围,我俩曾经约好了,等舒雨桐长大一些,就带他到德国。现在,只有我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了。”
吴海兰动情地说道:“你果真带着舒云开的遗愿生活,我呀,祝福你梦想成真!”
“等佟童回了家,我就要付诸实践了,我要去德国生活一段时间,反正家里有保姆阿姨,他在一旁辅助照顾俊俊就好了。”
在上次探监,苏子珊跟哥哥聊起了俊俊的生活费。她说,住家保姆一个月7500,俊俊的康复费用、早教费用3000,生活费2500,这样一个月的标准是13000。堂姐打过来的钱还不够支撑半年,如果要维持俊俊的生活品质,请苏子龙尽快把生活费打给她。
苏子珊给他看了俊俊每个月的支出明细,其实,就算不用看,苏子龙对她也是放心的。苏子珊付出了很多时间,在金钱方面没有跟苏子龙客气,这也让苏子龙放心。要是她真的什么都不要,给自己立一个闪闪发光的圣母人设,那苏子龙反倒压力山大。
苏子龙很痛快地答应给她转一笔钱,同时将那个大姐给骂了一顿:“老子给了她五十万!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剩下几万块钱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苏子珊说道:“你也可以和她要个明细。”
“老东西!肯定拿俊俊的生活费添补她家了!虐待我的孩子,还吞我的钱!等我出去,一定宰了她!”
苏子龙能不能从里面出来,还是个大问题。不过苏子珊没有说破,人总要有点念想,才有活下去的动力,更何况苏子龙还处在那么艰难的境地里。
抚养俊俊的每一笔支出,苏子珊都记得很清楚。有时看着俊俊,她也会产生很复杂的念头。她强迫自己不要瞎想,跟随自己的心意生活,不要焦虑,不要后悔,能做到这些就行了。
吴海兰希望苏子珊母子俩早早团聚,苏子珊并不着急,她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儿子暂时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那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她悄悄跟吴海兰说道:“他不在家,我俩不用整天在一起,我就不用因为他的那些坏习惯而生气,世界清净了不少。”
“哈哈,有时候我也一样,茜茜不在家,我想她想得要命。但是她一回到家,衣服随处乱丢,饭也不好好吃,天天熬到凌晨睡觉,我也烦!”
受疫情影响,钱茜茜的留学梦一直被搁浅。她决定全心全意考公务员了,她开玩笑说,果真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对这个决定,吴海兰举双手赞成,她最希望女儿找个安稳的铁饭碗,不要太忙碌,旱涝保收,有时间经营自己的人生,这样就足够了。
目前钱茜茜并没有男朋友,她的确跟高小宝走得很近,两个人也的确处于暧昧期,但这并不表示他俩以后会交往。高小宝是受佟童的拜托来保护钱茜茜的,钱茜茜对这个健硕而又幽默的保镖产生了好感,保镖也喜欢清纯靓丽的富家小姐。但是二人家境悬殊太大,钱茜茜担心自己过不来穷日子,高小宝也在怀疑自己能不能适应大小姐的坏脾气。
吴海兰告诉女儿,不必急着谈恋爱,等工作稳定了再谈也不迟。如果没有遇到情投意合的,那也不要着急。钱茜茜笑道:“你跟别的妈妈真不一样,别人都是催着结婚,你可倒好,还让我不要着急。”
“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结婚不是功利性的行为,但你还是要考虑清楚,结婚能带给你什么。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吴海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婚姻不幸福,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你过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钱茜茜很感动:“有你这样的老妈,我怎么会不快乐呢?”
吴海兰不仅是女儿最坚强的后盾,她还一直操心着苏子珊的大事。《海德堡大教堂》的门票是她给买的,也是她说服苏子珊一起去看的。“子珊,我会想办法混到后台,见乔木一面。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是一起度过的,她不会不见我们吧?”
苏子珊还保持着骨子里的骄傲,很是为难:“如果她不理我们,那我们岂不是自讨没趣?”
“应该不会吧……”吴海兰大大咧咧地说道:“要是她不理我们,我就闹一场,真是的,成了大作家,就可以不认老朋友吗?”
“你要是闹事,那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啊,我只是那么一说,我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闹事呢?”
最终,二人还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一起看话剧去了。
在演出开始之前,先举行了一个读者见面会,作家乔木跟老家的读者来了一番互动。乔木在世界范围内都有一定名气,活跃在各种文化沙龙中,她有阅历,有见识,她的思维中闪烁着无数的火花,大多数读者都十分乐意跟她交流。
但是在港城老家,她遭遇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偌大的现场,坐满了观众,但是向她提问题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数时间都是乔木自己在讲述跟创作有关的话题。零星有人发问,提的问题也不怎么深刻,大概都是她最满意的篇章,以后的创作目标之类的。
吴海兰跟苏子珊耳语:“看来……她老家的读者的确不多啊!”
“也是因为她写得太深奥了,曲高则和寡。”
说罢,苏子珊举起了手,接过主持人的话筒,优雅地、缓慢地说了起来:“我想问一下乔木作家,去年您在海外的一次文学奖评选中,给一篇获奖作品写了很长的评语。我记得那篇是跟性少数群体有关的,而您对那篇评价颇高,这是否意味着,性少数群体文学作品得到了主流文学圈子的认可?”
乔木的目光一下子有了神采。
四周的目光也纷纷侧了过来。
苏子珊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灼目光,但她依然气定神闲,好像……她永远都不会受外界的打扰。
乔木露出微笑,说道:“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每一种新的文学题材的出现,都要经历萌芽,野蛮生长,人为干预几个阶段。我个人喜欢新鲜事物,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喜欢,所以,我也不能断定我喜欢的新生事物会走多远。”
一阵热烈的掌声在剧场内回荡,吴海兰按捺不住,嚯地站了起来,连话筒都没接,大声问道:“乔木大作家,我想问你,你文学之路的起点在哪里?”
她的语气,不像友好交流,倒像是一种隐忍了很久之后爆发出来的质问。
吴海兰确实咽不下这口气,因为乔木的文学起点在《刺芒》,但是在成名之后,乔木从未在公开场合提起过那段经历,很显然,她是在故意隐瞒。
这么多年过去了,乔木写过很多剖析内心的文字,她竭力表达出自己的真诚,她好像要呕出一颗真心来,来表达她孩童般的纯真赤诚……
但她还是没有提到过《刺芒》。就好像……那本杂志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她的老朋友都知道,她一直刻意回避着那段经历。
吴海兰的胸口堵得慌——难道,在《刺芒》发表过文章,会成为一种耻辱吗?会影响她的文学价值吗?她满心期待着真诚的乔木作家给出一个真诚的答复。
乔木丝毫没有犹豫,露出了得体的微笑:“我的处女座,发表在《落花》杂志上,那已经快三十年了。”
吴海兰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而乔木的读者却发出了一阵笑声——这人对乔木丝毫不了解,才提出这么无知的问题吧?
乔木似乎完全没有认出老朋友,很自然地跳过了这个“不值一提”的问题。吴海兰想站起来跟她理论一番,苏子珊按住了她:“兰姐,说好了的,咱们不是来闹事的。”
吴海兰气得直喘粗气,暗地里骂骂咧咧。演出开始之后,她还处在气愤中。话剧演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旁边的男人打起了酣,前面的女人也不停地打着哈欠。
如坐针毡的一场演出结束了,吴海兰吐槽道:“如果我说乔木的作品太没意思,是不是显得我太肤浅了?”
“她本来写得就不够接地气,很多内容涉及到中世纪的宗教改革,以及十字军东征那段历史,如果没有一定的积累,确实看着费劲。”
吴海兰也打了个哈欠:“我就不做研究了。来看一场演出,也算是支持老朋友了。”
紧接着,她又苦笑:“虽然,人家并不认我们这些老朋友。”
苏子珊则惆怅地说道:“也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才取得了巨大成功吧!”
乔木在港城逗留一周有余,拍了一部纪录片,在采访中提到了在港城的家人朋友,提到了很久之前经历的喜悦和痛苦,她全方位地展示了自己,她表达出了足够的真诚。但是,她依然没有提起《刺芒》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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