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惠公主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内,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心如小鹿般“砰砰”乱撞着。垂目,视线落在大红盖头下那双交握着的手上,她唇角轻轻上扬,在心里说了句:“和惠,你是何其幸运,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驸马啊。”
马车穿过热闹的集市,在百姓们的祝福声中,停在了公主府门前。这座府邸是皇上御赐的,也是她从今往后与驸马相依相伴到老的家。在皇上赐婚前,她曾在宫人的陪同下来看过一眼,府邸很大,景致很美,她仿佛看见了自己与驸马相携着在府里闲逛的情形。
想到这里,和惠公主的脸有些微红。 她的思绪在继续蔓延着,她想成亲之后,她跟驸马会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他们会一同看着孩子从蹒跚学步到跟小燕子一样的在府里肆意穿梭。那个时候,她会像寻常人家的夫人一样,静静地靠在驸马肩头,与他一起看孩子淘气的模样。
就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礼官已经念完了那些繁琐的利益,一只手从车外伸了进来。隔着盖头,她认出那是驸马的手,于是低眉浅笑,又带着那么几分娇羞的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再牵着她下马车时,她听见驸马用极小的声音在她耳旁问:“公主的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穿的太过单薄了。”
“没有,我自小便是手凉的。”她轻声回应,唯恐他过于担心。
“没事儿,有我在,以后会暖的。”驸马的话,叫她的脸越发红了。 不等他们说完,就听见公主府的管家高声道:“公主,驸马,吉时到了!”
随即,炮竹声声,响彻天际。整个公主府前呈现出一片洋洋喜气。礼乐奏响,亦是欢快的曲调。宫人将红绸的一端递给她,于是,她便随着驸马的脚步,踩着台阶走了进去。
礼官唱着:“一拜天地。”
她袅袅转身,与红绸另外一段的他一同跪拜下去。江山为证,天地为媒,她和惠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他的妻子。她在心中暗暗起誓,婚后绝不会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压人,她想要与他过的只是平凡如普通夫妇一样的生活。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二拜高堂。” 他是孤儿,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她倒是有个父皇,可堂堂帝王,又怎么会来到这公主府里接受他们的跪拜。高堂之位无人在座,他们却也只能依着礼数那么拜了下去。
“夫妻交拜。”
和惠低头,看见不远处驸马的脚,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些慌了。不是害怕,而是喜悦,一种满溢到心口处的喜悦。
终于,她被宫人送进了她日后要与驸马一起居住的卧房,在经过一连串更为复杂的仪式后,她的盖头被人轻轻揭开,抬眸时,正好与驸马的撞到一处。
“累吗?”驸马轻声问着。 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赶紧摇头:“不累,就是这头冠重了些。”
“重了就拿下来,公主脖颈如此好看,若是被压着了,我可要心疼死。”驸马抬手,将她头上的礼冠取下。她含羞低头,亦用极小的声音问了句:“驸马当真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驸马正欲伸手,却被一样东西打了手背。
抬头,看见一个老宫人站在二人跟前,且手中还拿着一个像是戒尺一样的东西。她是随嫁公主的老嬷嬷,也是宫里特意派到公主府的管家婆。
“驸马不可轻薄。” “嬷嬷这话何意?”驸马刚想要起身与嬷嬷争辩,却被和惠公主拉住了手。
“外头的宾客还在,还请驸马切莫在房中逗留。”老嬷嬷肃着一张脸,脸上更是连半点儿表情都没有。
“驸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和惠公主声音软软的,顺带着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原以为送走了宾客,驸马就会回到房中,与她一道说些体己的话。可她左等右等,等到天都亮了,也没见着驸马。后来,才听身旁伺候的宫人说,老嬷嬷说驸马不懂皇家规矩,罚了他,并且不许他接近新房。
和惠心中有气,却又因顾及着自己公主的身份,没有去找那个老嬷嬷。原以为,这只不过是婚后一次小小的插曲,却没想到在往后的生活中,她跟驸马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这个老嬷嬷的制约。
她想过反抗,却被老嬷嬷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她说她是公主,即便是出嫁了,即便是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也要严格遵循皇家的规矩。老嬷嬷还说,她是不能拿公主怎么样,但却可以进宫禀报皇上,禀报皇后娘娘,要求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处置驸马。
和惠公主不怕自己受委屈,但却怕因为自己连累了驸马。她的驸马,与旁的驸马不同,他无根无基,甚至无依无靠,皇家若是容不下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为了能与驸马见上一面,她不得不处处讨好这儿老嬷嬷,甚至将自己随嫁的物品都当做礼物送给了老嬷嬷。可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半年。半年后,因为囊中羞涩,她想要与驸马见上一面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明明是夫妻,明明住在同一座府邸里,却日夜不得想见。即便想见,也是来去匆匆,还要提防着被老嬷嬷发现。和惠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忧虑成疾,终是病了。
得知公主患病的消息,驸马先是跪请老嬷嬷,希望她能够通融,让自己去照顾公主。谁知,这老嬷嬷不仅不允,反倒越发厉害,甚至嚷嚷着要将驸马从公主府里赶出去。驸马终是急了,起身时就把老嬷嬷摔打在地,甚至挥拳将她打了个半死。
原以为,吃了自己的拳头,这个该死的老嬷嬷会安分些,不曾想,她竟叫人直接将其抬进了宫里,在皇上与皇后面前搬弄是非,指黑为白,说了不少构陷驸马的话,还说驸马喜新厌旧,一心想要将和惠公主给气死,折磨死。
皇上久居深宫,哪里知晓公主府里的事情,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于是派人将驸马给捉了,并且当即关进了天牢里。
听闻驸马被宫里的人带走,和惠公主已是心慌不已,在得知他被关到天牢之后,更是急晕了过去。皇上遣人来看她时,她已是气若游丝。临去时,她只求皇弟帮她带句话给皇上,请他看在往日疼爱自己的份上不要难为驸马,放驸马一条生路。
待驸马被从天牢放回时,和惠公主的手已经凉了,就连目光都有些散了。她隐隐听到驸马隔着窗子在唤自己的名字,使劲全身力气的回应了他一句:“驸马,若有来生,但愿你不要再见和惠。”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那是和惠的伤心泪,亦是她临终之时未能再见驸马的怨恨泪。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和惠挂在眼角的那滴清泪。在思绪溃散前,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与驸马初见时的那一天。
那年初见,他是纵横沙场的少年将军,虽言行不羁,却处处透着新鲜。她是公主,从懂事起便是公主,住在深宫内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是比着尺子长得。可守惯了规矩,并不意味着心里头就是安分的,和惠打从心底讨厌自己守规矩的模样,也打从心底里厌恶那个深宫内苑。她渴望着能像那个少年一样,自由自在的说话,自由自在的走路,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
再后来,她喜欢上了他,而他也喜欢上了她。她想着,若是她能够嫁他为妻,是不是就能与他一起过那种逍遥自在的,不被宫规束缚的日子。可直到成婚后,她才知道她错了,不光错了,且还错的离谱,错的彻底。
她是嫁给了他,却没能随着他走出宫闱,反倒因为自己公主的身份也将他囚到了牢笼里。她的少年将军,就如同被绑住手脚的野狼,被斩断翅膀的雄鹰,跑不了,也飞不了了。
她觉得是她对不起他,是和惠对不起驸马。
若有来生,她宁愿不再见他,宁愿自己一人安分守己的待在宫城里。这样,她的少年将军,就还是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将军,他也一定会有自己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和惠公主死了,外间传言,她是被驸马活生生给气死的,若非如此,又怎会在临终前嘶声力竭的喊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公主出殡那天,就如同她出嫁时一样的声势浩大,只不过十里红妆全都变成了白色。她安静地躺在华丽的棺椁中,然而棺椁前却没有了她最心爱的驸马。她的驸马,像个最落魄的乞丐那样,带着满身尚未愈合的伤口努力的挤在人群中,努力地想要再多看自己的妻子一眼。
几年后,邺城中多了一间了了书局,却没有人知道,了了书局那个无所不能的掌柜,就是那个曾经被人妒羡,也被人唾弃的和惠公主的驸马爷,那个在邺城犹如昙花一现般的驸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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