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上次我抱着他管他叫繁华的事,不禁有些尴尬,说:“抱歉,上次我昏头了。”
“没什么。”侯少鸿笑着说,“我很高兴你叫得是他。”
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跟他至少是朋友。如果你……”他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口,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说,“快回去吧,外面冷,想我的话,晚上随时打给我。”
虽然不用去公司,我却并没有变得很闲。
因为穆安安听医生说运动能缓解抑郁症,最近又每天拉着我出去跑步健身。
我一方面对于她总是把我当病人对待有些不满,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病了。
毕竟我是真的提不起劲做这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着,直到这天,我晚上睡不着,打算下楼趁穆安安睡着去喝杯酒,路过书房门时,忽然见里面亮着灯。
我心里顿时漏了一拍,提起步子,小心翼翼地靠到门口,透过亮着光的门缝……便看到了三只。
三个早就该睡觉的家伙这会儿坐在地毯上,手边放着一大摞书本。
我当然不会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
只听穆雨小声感叹:“好漂亮哦……”
穆腾说:“妈妈好漂亮……”
穆雨说:“把把画得也好漂亮。”
穆云说:“不一定就是他画的。”
“当然是啦,把把很会画画的,还给我画了小像。”穆雨说,“不过都不如给麻麻画得仔细。”
穆特说:“那是因为你没有妈妈漂亮。”
“我怎么会没有麻麻漂亮!”穆雨不高兴起来,“我是麻麻的宝宝诶!我只会像她一样漂亮!”
穆腾没说话。
穆云说:“至少现在看来还是妈妈比较漂亮。”
“我会越来越漂亮的!”穆雨不满地说,“你们两个也没有把把长得帅啊,干嘛光说我!”
那俩都不说话了。
沉默……
忽然,穆雨说:“你们说把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别担心,”穆云柔声说,“姑姑说很快了。”
“也许他不会回来了。”穆腾说,“妈妈从来没有说过他会回来。”
“麻麻讨厌把把。”穆雨托着下巴,满脸苦恼地说,“她也不理我们,还用怪怪的眼神看腾腾哥哥。”
穆云说:“因为腾腾长得像爸爸。”
“就是说嘛!”穆雨说,“她讨厌把把。”
“她生病了嘛。”穆腾气定神闲地说,“你生病的时候还哭,还尖叫,还骂我。”
穆雨顿时涨红了脸:“我那是痛啊!”
“妈妈的心也很痛啊。”穆腾说。
“对呀。”穆云劝慰道,“大姨不是说了嘛,妈妈因为很想爸爸,也觉得自己赶走爸爸是错的,一直都很伤心,才会患上抑郁症的。我们要体谅她,对她温柔一些,就像我们生病时她照顾我们那样。”
“话是这么说,”穆雨不悦地说:“可赶走把把本来就是她不对。她很心痛又怎么样?把把还是在受苦……”
“他在治病,”穆腾说,“不是妈妈想要赶走他。”
“对呀,”穆云说,“他发病的时候你和腾腾在爷爷家,不知道他有多凶。妈妈那时候总是很害怕,跟他说话时都把我拉到她身子后面,跟他说话时也很温柔。”
穆雨冷眼看着他:“温柔不好吗?她天天凶你才好吗?”
“不是普通的温柔,是那种因为害怕对方才有的温柔。”穆云说到这儿,脸上也露出了不满,“你不要总是向着爸爸,我们是妈妈的宝宝。”
“是你总是不喜欢把把!”穆雨一下子就生气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穆云吼了一嗓子,又指着穆腾说,“还有你!”
穆腾说:“我什么都没说。”
“你们两个都向着麻麻!”穆雨说,“我已经对你们不满很久了!难道把把对你们两个不好吗?他比幼儿园里其他小朋友的把把都好呀!”
“我们没说他不好。”穆腾说,“但是他病了,就要去治疗。”
“可他病了,我们也可以去看呀,现在麻麻都不准我们去看,你们就不怀疑吗?”穆雨说,“真的是因为把把病了,还是因为她喜欢上了候叔叔,所以才跟把把离婚呢!”
穆腾没吭声。
穆云说:“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么不会?”穆雨说,“精神病院也是可以探视的,而且姑姑说了,精神病院是我们家的,我们肯定随时都能去看。”
她说到这儿,眼睛垂下来,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如果她喜欢候叔叔,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没有把把了,我可以有时候跟麻麻住,有时候跟把把住……但不可以撒谎说把把病了,我很担心的……”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倒不是因为难过。
事实上,这是一种比难过还要糟糕万倍的感觉,我觉得好惭愧,好丢脸,甚至……好懊悔。
这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得了抑郁症,因为我想到了死。
我忽然很想去死。
当然,我没有自杀。
我只是到厨房,撬开酒柜,找出一瓶威士忌,给自己灌了大半瓶,然后锁上门,任由那可怕的眩晕侵袭而来。
我从来没试过喝这么多,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死。
但倘若我就此死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不过天不遂人愿,翌日,天不亮我就被敲门声叫醒。
是穆安安,也许因为我脸色还行,她只是告诉我,说三只今天想出去玩儿,她要带他们去游乐场。
我应了以后,穆安安便走了。
于是我回到床上继续睡。
直到被手机铃声叫醒,这一部是公司的电话。
打来的是赵宝宝,他小心翼翼地说:“穆总……”
我说:“苏总没通知你们吗?”
我连这两个字都不想听。
都是因为这破公司,繁家那两个疯女人才给我弄出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通知了,但您还是咱们的CTO,”赵宝宝说,“而且想跟您通话的是侯胜男小姐。”
我说:“她有什么事?”
“说是发现了一些东西,一定要亲自汇报给您。”赵宝宝为难地说,“但她的情况您知道,她坚持的事,我们都说不动她。”
阿斯伯格症患者是很执拗的。
我让他把电话交给侯胜男,她表示必须来我家。
这丫头速度很快,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一进屋,也没什么寒暄,她就打开电脑,说:“我发现你曾经解决过两起入侵事件。”
我说:“对。”
“我发现了你会感兴趣的事情。”她说着,把屏幕上的代码指给我看。
我问:“这是……你在追踪他们?”
“我调查到了这个地址。”侯胜男说,“我想你用得上。”
我当是什么事……
我说:“这个地址已经搬走了,我去过他们家。”
“你已经找到了这个团队的人?”侯胜男问。
“对。”我说,“不过你为什么会做这个?你没什么工作要做吗?”
把我已经解决的案子弄出来翻腾,可见她很闲啊。
“他们没有给我安排什么工作。”侯胜男说,“只让我先熟悉,我说我想研究这两起事件,他们也同意了,还说这是你亲自处理的,你真的很厉害。”
“原来如此。”我说,“那你继续熟悉吧,以后这些事不必再找我了,我已经辞职了,找你们的新老板吧。”
侯胜男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她不会隐藏情绪,显然是有话要说,我问:“怎么了?”
“我哥哥说你病了,得了抑郁症。”侯胜男说,“他说你喜欢计算机,要我经常找理由来陪你。”
我说:“你就找了这个理由?”
“是呀,撒谎太困难了。”侯胜男说,“我知道你早就查出这个IP了,日志里体现了。”
我说:“替我谢谢你哥哥,也谢谢你。”
“我可以每天都来陪你。”侯胜男说,“我有很多技术问题要请教,它对抑郁症有帮助。”
我问:“你知道抑郁症么?”
阿斯伯格患者对感情比较淡漠,我不知道她能否理解。
“我高中时期得过。”她说,“吃了药,还住了一年医院。”
我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朋友,我的同学总是嘲笑我,说我只会说奇怪的话……”她那对单纯的,近乎空无一物的眼睛望着桌子,平静地说,“有一天,两个女生说家里配了新电脑,要请我去看。我很开心地去了,发现他们家有三个不认识的男生。”
我问:“后来呢?”
“他们打了我,还撕掉了我的衣服。”她说到这儿,突然住了口,眼神还是有点呆呆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
我完全无法从她的表情推测后面的剧情,只能坐在原地看着她,说不出任何话。
冗长的沉默后,突然,侯胜男开了口:“你想不想看我自己写的软件?”
我也回过神,忙说:“好。”
侯胜男就在我这儿呆了一整天。我俩一起写软件,聊技术。
这丫头不仅技术厉害,而且因为患病的关系,大脑异于常人才,总有非常厉害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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