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科场作弊案终于水落石出了。
一共查出了四十个考生,身穿作过手脚的里衣进入贡院参加会试。
所有被查处的考生与相干考官被锦衣卫押入北镇抚司严刑拷打。 这些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严刑逼供,没几鞭子下去,立刻全招了。
一时被攀咬,株连的人很快就上了万,其势头大有超过国初蓝玉一案。
刑场上人头滚滚,刽子手的刀都砍钝了。
朝野为之震惊,一股暗流激荡,隐隐涌向了内阁大学士,沈易先。
起因一个枝末小官,竟然是参了国子监官员一本,大意不过是指责其渎职,却暗暗指向了科场案。 这哪里是参奏,分明就是一把杀人刀。
自科场案案发,人人避之不及,哪里敢凑近,稍挨点边,就是流放,充军,一旦查实,就掉脑袋的事。
可这也便罢了,但其背后的深意让沈大学士心惊不已。
这个枝末小官,不过是六科给事中,其背景成谜,但他所参奏的国子监祭酒,却是他的学生。
这哪里是单指一个人,分明指向沈易先一派的官员。 好在圣上慧眼独具,及时下诏痛斥那个枝末小官,责杖三十,罚其三年俸禄。
京官最怕罚俸,可以讲这个处分很重了,算是警告他背后的那只黑手。
但是,沈易先明白,这场争斗,他输了,输得极惨,且没有任何的还手余地。
因为他自此在当今圣上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痕,这道裂痕虽微小,却足以致命。
官场上的争斗,暗无声息,却能杀人于无形。 沈易先这几日十分焦躁,他隐隐猜到了背后的那只手来自于哪里,他有些恼火的看向了惹祸的二儿子,沈沧浪。
初夏的雨,冰冷如骨。
沈沧浪跪在了廊下,任由檐下滴落的雨水把他浇得如落汤鸡一般。
“老爷,您让他起来吧,他已跪了一天一夜了!”
沈二公子的生母郭氏哭诉道。 “他答应了吗?”
沈易先冷冷的问道。
郭氏一脸为难的绞紧了双手,互相搓着,面有难色。
只是看看郭氏的脸,他已明白了一切,不觉十分头痛。
郭氏快步走到沈沧浪面前,几乎都用哀求的语气央告他:“蛮子,你就听你爹这一回吧,那左家实在是惹不起,你喜欢的那个人,过段时日娶进来作个侧室,也不是不可以的呀!”
“不,陈伯母讲过,她的女儿绝不给人作小!”
沈二公子抬起一张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脸,任冰冷的雨流进进嘴里。
“那你的意思是非她不娶了!”
沈易先怒不可遏的大声质问,换来儿子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火冲脑门,顺手就将桌上的茶碗掷了过去。
偏偏这蛮子不闪不避,任掷来茶碗磕在他脑门上,扑的一声,破碎的茶碗残片扎在脸上,一丝血流自脑门上流下。
红色的血迹,苍白的脸,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郭氏见状痛哭失声,心疼万分,一边捶打沈沧浪,一边嚎哭:“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呀!”
可是任凭母亲如何捶打,他和个木头人一样,脖子挺得直直的,极为倔强。
沈易先见儿子受了伤,心中也极是难受,一摆手道:“罢了,你起来吧!”
沈沧浪以为父亲拗不过自己,最终还是答应了,心中十分欣喜,刚要起身,膝盖酸软,这一起,差点趴下。
“父亲,你答应了!”
被郭母和丫鬟搀扶起的他顾不上疼痛,忙兴奋的问道。
可他却见父亲脸上神色一黯,心中咯噔一下,已凉了半截,心想,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果然,父亲向他一招手,示意让他进屋,又朝左右一示意:“你们都下去吧,这儿暂且不用你们侍候了!”
沈二公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郭母也诧异的表情,随后父亲的一句话,更让他心惊不已。
“沈寒,你叫上几个护卫,房前屋后,不得有外人靠近!”
“遵命,老爷!”
说罢,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老爷叫住,“等一下,拿上这把刀,但有人执意靠近,立即斩杀!”
这句话,连沈寒听了也为之一愣,看到老爷递过来的刀,整个人有些发懵。
只见自家老爷眼神冰冷一片,立即明白,这绝不是说笑,连忙遵命一声,提刀下去了。
郭母也被这情形吓住了,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突然如此,心中按捺不住的慌乱。
她心想,这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适合留下来听,应当回避。
“那么,老爷,我也下去吧!”
她刚起身作个万服,微一弯腰,却见一只大手伸来,拦住了她,“事关一家老小性命,你身为主妇,留下来听一听!”
只这一句,不光是郭母听了连忙闭上嘴,生怕一颗心跳了出来,就连沈二公子听了,脑子嗡的一声,知道事态极为严重。
门,咣当一声从外闭上了。
沈沧浪只觉得这关门的声响,像是击打在自己心上,整个人如同被一桶冰水直直浇下。
他感觉,自己要冻死在这个夏天了。
雨还在下。
沙沙的雨声,更显得屋中气氛沉闷,死寂。
沈沧浪看着父亲背对自己的身影,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脊梁已弯了下去,显得瘦弱,枯干。
就是这么一个枯瘦的老人,仍在死死支撑着沈家大族,这一刻看上去,自己父亲似乎已显得力不从心。
可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自己的大哥已经和孙家联了姻,难道这还不够吗?
自己只想找一个称自己心意的人过日子,怎么就不行?
想到这里,他终于按捺不住,打破沉闷的气氛:“我不过就是想娶个心仪的女子,至于牵扯到沈家的安危吗?”
沈易先回过头,看了看自己儿子一张略带稚气,迷茫的脸,微叹了口气:“如果你这句话提前个几天,或许我会答应,但是,现在,你只能娶左明珠!”
“这……”
沈沧浪无助的眼神看向郭母,后者也是心中不解,看了一眼儿子,忙劝自己的丈夫。
“哎呀,老爷,那个左明珠,是出了名的刁钻……”
“你住嘴!”
沈易先少有的厉声呵斥,吓得郭母赶紧闭上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印象中,自己的丈夫从未对自己发这么大火,不由眼中酸涩,泛起潮气。
沈易先见她两眼已红,心中极为烦恼,以手扶额,好半天才缓和下了心绪。
他沉声道:“蛮子,你知道这几日朝中闹得沸沸扬杨扬的科场案吗?”
沈沧浪愕然,这场让人头落了一地的大案,他就算足不出户,也不可能没耳闻。
“这……,我当然知道了!”
沈沧浪实在不明白,自己喜欢陈思雨这件事为什么和科场案扯上关系。
“那你想沈家盍族老少也被押赴菜市口尝尝那口大刀的滋味?”
“这……”
郭母和沈沧浪惊得目瞪口呆。
他实在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只听父亲继续说道:“那你也一定听说了,有人参冯祭酒。”
他茫然的点了点头,“那不是参他不尽职责,可他虽是你的门人,可也和科场案无关呀!”
“他是与科场案无关,可他与参加阅卷的林之玄是同乡,同年,同榜进士,两人还连了儿女亲家!”
父亲这一番话瞬间就让他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那个给事中,姓霍,虽不是霍家本宗,可也没出了五服!”
联想到左明珠最要好的姐妹在封龙寨被那胖大的壮汉打了一个耳光。
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张大网,正在悄悄布设在沈家头上。
“可是,他们也不能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呀!”
沈沧浪出离的愤怒,却看到父亲用一种近似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对呀,青天白日,他们不能……”
郭母也十分气恼,却见到丈夫递过来一封信,那字迹极工整,极整洁,可写的内容足以将他们推入深渊。
那封信是誊抄的,是林之玄攀咬冯祭酒,一口咬定其与此事有关。
“这……,可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屈打成招……”
他有些急了,却听父亲冷冷打断他:“你可知这封信是谁交给我的吗?”
“难道是……是,左……”
“不错,左太师,原信不在他手上!”
沈沧浪只觉得自己与陈思雨之间越来越远了,可他仍抓着不放,再次心存侥幸的问:“原信会在谁的手上?”
“北镇抚司左屠,左千户,你还不死心吗?”
父亲丝毫不置疑的口气一下子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随后父亲在说什么,他已彻底听不见了,只见父亲和自己的母亲嘴唇上下在动。
他怔怔的发呆,脑子轰鸣的响,恍恍惚惚中他的魂在那一刻已抽离,回到了封龙寨。
印象中思雨站在村口等着他,似乎伸手可及的距离,如今已变得遥不可及。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天与地吗?
不,最远的距离是人心与人心!
一道白光将他从恍惚中刺醒。
“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左家,只有左家……”
“我娶左明珠!”
他一句话打断了气急败坏的父亲,让沈易先一愣。
随后,他就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下,直挺挺后仰,倒在了地上。
“蛮子!”
“蛮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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