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俗人 !
长安三年。
正月。
洛阳天子在持续的大雪中迎来了继位后的第三个新年正旦,大朝会如期举行,各地朝集使、羁縻酋长、藩国王子、外国使节们齐贺共舞。
相距数千里的南洋吕宋,旧金山王宫,新王秦俞今日正式继位。
王宫大殿上。
在无数家老封臣、骑士们的见证下,秦琅走上殿,将齐王金印、吕宋国王金印还有吕宋行省总管印、南洋宣慰使印一起交给嫡长子。
秦俞跪接大印。
家老秦用宣读了秦琅退位教令,退位为太上王。
秦俞再跪接。
秦琅上前扶起肥胖的嫡长子,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脸上冒汗,身体喘气吁吁,“大郎,孤扶你上王位!”
八十五岁的父亲扶着五十五岁的儿子,一步步来到王座前。
“坐!”
“谢阿耶。”
秦俞坐在椅背上雕有血盾金狮图案的王座上,有些不太适应,屁股扭捏了几下,秦琅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将他按住了。
“从现在起,你便是吕宋国王了,这一长串头衔之中,最重要的便是吕宋国王,首要就是做好这个吕宋之王!”
“是!”
秦琅为儿子换上了王冠,送上祝福。
“行政之事可倚六曹,决策可倚内阁,放心吧,还有骑士院为你把关的。”
“是···是···是···”秦俞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秦琅看着这副样子,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
目光望向殿中的秦俊。
秦俊和秦存孝等一众秦琅义子还有其它同父异母的兄弟们站在殿中,表情严肃。
秦琅长呼一口气,转身离开。
秦俊带头恭送太上王离开。
接着,对王座上的新王跪拜山呼千岁。
吕宋,也在这个新年里,迎来了新气候。
对于殿中的这些元老家臣们来说,这一刻甚至有些茫然的,他们不少人是跟着秦琅从长安到洛阳,再从洛阳到武安,然后从武安又来到吕宋,在这里扎根,奋斗数十年,有了如今这辉煌的体面。
可秦琅突然说退位了,虽然秦琅还在,可大家看着王座上的那张肥胖的新面孔,总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虽然心中也早知晓这一天会来,可真的来了时,却又觉得还没准备好。
秦俞继位,按照秦琅教的,先宣布了一道特赦令,十恶不赦的犯人,全都送往新世界加入殷地安开拓者军团赎罪,其余监狱里的犯人,统统赦免。
轻刑犯人,直接特赦释放,重罪犯人,则迁往东胜、南赡、西贺、新蓬莱四州安置,重新开始。
第二道王命,便是赏赐加封,封臣、骑士,以及军中的士兵们,各地学校的老师、学生,各地医院的医生,人人有赏。
并且宣布新王继位,年假延长,原本是正月初一及前三后三共七天假,现在直接再延长三天。
一切都是应有之事。
······
“还好吧?”
旧金山码头一间热闹的酒馆里,换装易容的秦琅坐在楼上包里里,他旁边坐着张超、老黄、存孝、秦俊、秦用、许敬宗、魏昶、李义府、宋富贵一干老家伙们。
秦琅听着楼下那喧嚣热闹的似要把酒馆的屋这次草原上遭受的损失更大,几乎能跟贞观那几年的寒潮相比,无数草原部落的牛羊几乎都冻死光了,损失巨大。若不是朝廷对草原羁縻控制多年,只怕去年冬诸部落就要南下劫掠活命了,幸好如今边市贸易发达,而且朝廷也有及时的救治。”
以前,对牧民们来说,牛羊牲畜就是一切,大雪灾是白灾,会让一个部落面临毁灭,他们除了抢其它部落,要么就联合起来南下入侵中原,反正不抢就是死,就只能抢一把,说不定还能活命。
但是如今的草原已经是另一个模式了,诸部落早划定了草场界线,虽也还遵守着转场过冬的传统习俗,但已经不完全是只依赖牛羊为食了。
现在的草原部落,更多的是以养殖为主的经济,养羊主要是为了皮和毛,而不是肉,奶制品都比肉更划算有价值。
牧民们的饮食都因此转变,过去他们以奶为主,兼食肉,而现在,他们主要吃粮食,麦、谷、米,都是中原的唐商贩卖过来的,价格并不算贵,因为这些大宗货物量大,就算加上运输成本比中原产地贵不少,但相比起他们的皮毛奶肉这些出售的价格,就显得便宜多了。
牧民们买粮食吃比直接吃自家的牛羊划算的多,所以如今一般牧民们都不舍得杀牛宰羊吃肉,平时挤的奶也多是加工成各种奶制品出售,比如酥油就是非常昂贵和受欢迎的好东西。
牧民们也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养牛放羊牧马喂骆驼,挤奶剪羊毛打酥油捡牛粪,揉皮子纺羊线编牛毛毡,陶锅煮饭、铁壶烧水、铁锅煮茶炖肉,糖、茶、酒、香料,盐,生活中处处都是唐人的货物。
他们连穿着也改变了许多,喜欢上了便宜又舒适的汉人丝绸棉麻,自家的皮毛、毡毯等卖给唐商,也节省了原来手工制造皮衣毡毯毛衣等的大量时间,那些丝绸棉麻布料更好看更舒适,甚至还有直接的成衣、鞋袜可买。
草原上放牧的牛羊,吃的最多的反而成了汉地人,草原上放牧的牧民们,反而以米麦等为主食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贸易带来的改变,反而让如今的牧民们拥有了较强的抗白灾能力,在过冬前,家家都早储备了不少过冬的粮食,也提前把不易过冬的公牛公羊小羊羔牛犊子给杀了卖掉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灾,虽然把许多过冬地牧民家圈里的牛羊给冻死了,但起码大家不用担心活不下去。
甚至不少牧民如今还都有种草的习惯,秋季时就已经储备了不少干草,甚至是许多青储的饲料,甚至朝廷在草原上也有不少军镇和仓库,其中就储备有大量的草干和饲料。
这些本就是边军们军屯的赚钱项目,因地制宜,不种粮食种草,然后收获干草,或提前收获加工成青储饲料,这些既为边镇的军队战马、畜力提供准备的,也是给在草原的商队准备的,甚至也向牧民们出售。
不少牧民如今也在朝廷的推广下也会多备些干草或饲料过冬。
就算是准备不足,牛羊都冻死了的,也不怕。
等雪灾过了,还可以再买牲畜继续放牧,哪家牧民没点积蓄?毕竟年年卖皮毛卖牲畜的,多少都积攒了些,就算穷的,也还可以从朝廷那里领低息贷款,甚至是能获得些救灾补助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唐可不是国初,实际控制力仅在长城内那份了,如今不管是漠北还是辽东又或是西域,朝廷遍地都是军镇,谁要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别等他们南下,刚一串连密谋,边军就能立马知悉,然后就会迅速出动。
多少部落也都在互相盯着,毕竟也怕连带,更何况这种灾时,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放弃如今这种安定的生活模式。
所以对那少数乱来的人,大家都愿意举报,然后跟着大唐边军一起灭掉这狗奴,顺便还能立功得赏,再分波战利品,何乐不为。
自天后垂帘起,大唐已经三十多年没有遭受过什么游牧民的大举侵犯了,就是当年的划界羁縻,加上军队镇边起到的作用。
一场大雪灾,无数人受灾,但还没听说哪里出现大量死人,甚至叛乱、兵变等情况,不得不说,这是相当难得的。
年轻的天子李昊,还有狄仁杰裴炎为首的两府宰执们的表现很好。
“听说三郎年前就向朝廷进贡了三百万贯钱,年后又进贡了二百万贯?大手笔啊!”
秦琅却只是呵呵一笑。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我们吕宋也是大唐的一部份,中原有难,吕宋岂会袖手旁观?”更何况,皇帝对吕宋行包税制后,每年让吕宋起码少缴五百万贯,仅这两年,吕宋就少缴了一千万贯税了。
所以秦琅虽然经常给皇帝或朝廷动则百万贯的进贡,其实这钱本来也是该给朝廷的,现在还能用在特别有意义的地方,秦琅当然也就不会小气。
张超告诉魏昶等,“何止是这五百万贯,三郎年前就开始给中原那边下令,让包括隆基炭场在内的诸石炭场、木炭场、石脂场全力调集储备库存,运往各重要灾区,以之前市场平价出售救灾,甚至可以先货后款,赊欠都行。”
“还特拿出大量捐助给各学校、医院,养老院、救济院等。关键时候,太师和我们吕宋,依然是无比的有担当的。”
秦琅摆摆手。
“不值一提,儒家先贤们的那句话我一直牢记于心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能力越大,责任更大,我们得负起自己该有的担当,这不是善举,而是责任!”
一群老家伙听了,无不那肃然起敬。
阿黄甚至笑道,“我现在觉得三郎是越来越像圣人了,哪一天说不定就要肉身成圣,白日羽化飞升啊!”
张超则道,“三郎的这份豁达,尤其是这份责任担当一般可学不来,咱们的新国王之前为了三郎给的那五百万进贡,可是好几次都表示太多,肉疼的很呢。”
秦琅听了也只能挑挑眉,秦俞自继位以后,表现的毫无亮眼之处。
他已经完全放权给他了,但秦俞继位后也没有拿出半点新政来,本来新王继位嘛,你总得烧上三把火,针对某些弊端提出修政改变,甚至拿出一些优良政策。
但秦俞没有。
他甚至在早朝时打瞌睡,有一次甚至打起了呼噜声,就差流口水了。
内阁学士们经常跟这位国王议事,议着议着发现这位就打瞌睡了,就算不打瞌睡时,这位也经常神游四方,对学士们提出的一些重要国事的意见,跟不上节奏,也拿不出半点自己的建议和态度。
完全就是个瞌睡虫,或者说是个糊涂蛋,国中事务,只知道全交由内阁替他决议处置,好在秦琅当初架设的吕宋国的组织结构还是不错的,十分健全,内阁协助决策,六曹负责行政,骑士院负有审核和监督之权。
秦俞这个瞌睡糊涂虫,事事不胡乱干涉,倒反而让吕宋的国政更加健康的运转着。
不过听说旧金山大学里有学生私下里议论时称呼秦俞为磕睡王。
秦琅又能怎么样呢。
他只能安慰自己,秦俞毕竟也五十六了,身体肥胖精神差,就当是无为而治吧,以他那身体估计也做不了几年国王了,到时指望如今二十八岁的世子秦孝恭能够更强一些了。
平庸无能也不全是坏处,起码秦俞虽然喜欢打瞌睡,好酒贪色,但不会对国政胡乱干涉,就比如他虽不止一次心疼秦琅之前给朝廷打了五百万贯钱,但也只是说说而已,之后吕宋这边新拟了一个给朝廷那边的灾情支援的物资等清单,秦俞也还是照准了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秦孝安神色有些慌张的闯了上来。
“阿公,出事了。”
“何事?”秦琅皱眉。
“大王薨了!”
薨,就是死。
天子之死称崩,诸侯之死称薨,大夫之死称卒!
“谁薨了?”秦琅都一时没转过弯来。
“大王薨了,”秦孝安回道,“吕宋国王薨了!”
满座皆惊。
秦琅也呆在当场,秦俞从正月初一继位,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满打满算才一个月。
知道秦俞身体不是长寿的样,可怎么也料不到在位一月而薨啊。
“怎么就薨了?”秦琅良久才缓过神来,问。
秦孝安有些犹豫,支唔不说。
“直说!”
“宫中太医说是猝死,当时,当时大王正与一名波斯宠姬在欢···好,太医说大王是房事猝死······”
秦琅脸黑了下来。
房事猝死也叫马上风,一般西医上是某行为引起的意外突然死亡,多是过度兴奋引起的心肌梗塞而死,也有是脑溢血而死,还有一种则是向来体素虚弱,房事无节、纵欲过度,导致气阳虚脱而死。
可不管是哪种,秦俞既然是在跟波斯胡姬房事时突然死的,那都能算是马上风,他那身体本就虚弱,秦琅不止一次提醒他要节制,可看来这儿子根本听不进去。
如今把命都给送了。
“三郎,节哀!”老黄刚还嘲讽秦俞瞌睡王,此时也只能叹息,不管怎么说,秦俞那也是秦琅的嫡长子,刚做了一个月国王,就这么没了。
张超也过来劝秦琅振作,“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安排先王的后事,让世子尽早继位。”
魏昶则提醒道,“是不是派人好好调查一下那波斯姬等人,以防万一是有人谋害行凶。”
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可能。
秦俊知道自己是这极小可能性的嫌疑人,于是出声,“一定得仔细查清楚。”
秦琅心中却是已经断定秦俞就是马上风,这家伙平时就纵欲无制,跟高宗、中宗爷俩一个德性,高宗就是贪色纵欲然后身体吃不消去吃丹药,最后给吃死了。当了三十多年天子的中宗李烨,更是直接死在后宫女人肚皮上,三十四岁就崩了。
秦俞现在也落的这结局。
他现在真后悔当初没直接传位给秦俊了。
“回吧!”秦琅叹气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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