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中路军大营,中军帐中。
张臣面色苍白的躺在行军床上,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仅仅过了一天,雄伟猛男张大帅便成了这副虚弱的样子。
没办法,再精壮的汉子也敌不过随军郎中的虎狼之术啊。
昨日把他抢回营中后,郎中发现铅子透过棉甲,嵌入了大帅的肩胛骨中。便按照《军中医方备要》上的法子,以水银灌入创口,使其与铅子反应形成铅汞齐。少时倾出再换水银,直至铅子自化为止……
而且传统观念认为水银还可以消毒。
所以说,人类早期外科手术能‘一场三杀’,可不只是欧洲的专利。
郎中又为张臣敷上了金疮药,熬了草药内服,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他却从昨天半夜就开始发烧了……
这意味着痈毒入体了。
行伍之中最怕的就是这个,一旦发烧只能自求多福了,挺不过去就一命呜呼。
而张大帅热症来的这么急这么凶,很可能是遇到了最毒的那种,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臣起自行伍,身经百战,自然对此一清二楚,看着神情凝重的儿子和众部将,他虚弱的笑笑道: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尔等不必如此。当年算命先生就说我这辈子总逃不开血光之灾,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老夫从个大头兵到今天,已经够幸运了。谁也不能一直走运是吧?”
“父帅……”张承荫垂泪道:“你老别说了,好好休息吧。”
“谁知道我睡着了,还能不能再醒过来?”张臣却摇摇头,叹息道:“已经害死了那么多兄弟,为父得对剩下的儿郎有个交代才放心。”
“大帅,没有人怪你!”副将陆看山忙哽咽道:“我们兄弟都心甘情愿跟你出生入死!”
“唉……”张臣又叹了口气,用右手抹一把额头的虚汗,问道:“庞公公呢?”
“今天一早催着再出击,刚让我们打发回去了。”陆看山哼一声,八成是用物理说服的。
“不要再为难将士们了。拿再多的鸡子碰石头,也只能碎成一地蛋花汤。”张臣先说了最重要的,艰难吞咽下口水又道:“有这一场,我们也问心无愧了。但问题是,皇帝会不会这么想?我看未必……”
“他娘的!还不都是皇帝老儿惹的祸!”一个参将恨得跺脚道:“不是他个遭天谴的杀了海爷爷,江南集团哪会造反?!”
“你小声点儿,让东厂的人听见!”陆看山瞪了他一眼。
“要是老夫死在半道上,你们就要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下令撤军的。反正老夫活不成了,也算物尽其用吧的。”张臣喘息两下,平淡道:“要是监军太监阻拦,承荫就把他杀了。”
“好,不男不女的,看着就恶心!”张承荫点头应声道。
“大帅!”众部下哽咽道:“不能连少帅也搭进去啊!”
“听我说完……”张臣又对众人道:“诸位也要早作打算了。这一仗打下来,咱们知道皇上输定了,可皇上指定不会这么想,肯定会卷土重来的。到时候难免会拿你们填旋……”
说完他便疲惫的闭上眼睛,众将只好黯然退出。
中军帐中只剩下张承荫在照顾父亲。张臣忽又睁眼看看儿子,用最后的力气道:“杀了监军太监后,你就远走高飞,这兵荒马乱的,没人会发海捕文书追拿你的……”
“儿子不想一辈子亡命天涯,还不如跟父帅死在一块!”张承荫红着眼道。
“放心,短则一年,长则两年,就会天下太平的……”张臣声音微弱的说完,这次真的昏迷了过去。
张承荫一摸他的额头,烫地跟烧着的炭块一样!
赶忙流着泪用冰棉巾敷在父帅额头上,给他老人家降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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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张臣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退了烧,正躺在辆行驶的马车上。
听车外有大军行进的声音,张臣便吃力的抬起右手,敲了敲车厢。
车门刷得拉开,张承荫探头进来,欢呼道:“父帅,你终于醒了!”
众将闻讯也纷纷拨马过来,见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全都喜出望外。全军士气也为之一振!
“难道真是老天保佑,老子又逢凶化吉了?”张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可不是老天保佑!”张承荫神情有些古怪,便窜上马车,关了车门道:“是叛军……哦,唐山的守军头领,叫郑司令和蔡军委的,他们竟然知道了父亲的病情,派人送来了神药‘生生造化液’……”
“那时父亲已经高烧昏迷了,也顾不了那么多,我们就按照他们教的法子,给父亲打了一针……没想到这才两天就退烧了!”
所谓‘生生造化液’,自然就是青霉素了。但赵昊觉得‘青霉素’这名字,太泄露天机了,而且也不够弔。便恶趣的起了这个名字。
江南医学院的研究员们经过二十年的持续研究,几乎尝试了所有能培养青霉的基材,终于发现用甘肃一带出产的哈密瓜,培养的青霉菌株可以多1000倍。
所以现在一年出产的‘生生造化液’,能救治上千名危重病人,勉强够集团和海警内部使用。依然还是弥足珍贵,严禁外流的……
张臣听说当年戚继光,就是被这种神药治愈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机会用上。
“他们为何要这样……”张大帅不禁动容道。
“来人说,虽然现在两军对垒,但大家都是华夏男儿。他们首长很钦佩父帅和咱们中路军,希望将来有机会与父帅把酒言欢,所以他们司令就把自己的配额送给父帅了。”张承荫神情愈发古怪道:
“这下将士们更没有战意了,父亲一退烧我们就拔营撤军了。”
“唉,这格局,可比皇上大太多了。”张臣叹息连连道:“也难怪……对了,你杀了庞公公了?”
“没有。”张承荫摇头道:“父亲昏迷后不久,派出去的信使就带会王少保的命令了。他让我们再努力一下,不行就撤军……”
“呵呵……”张臣不禁失笑,王老帅还真是个妙人啊,也算有担当。
“庞公公知道拦不住,就撂下狠话,先跑回京里告状去了。”张承荫说完,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张臣一皱眉。
“是,断后的斥候发现,唐山的义军在清理那些铁线圈,重新铺设铁轨道,似乎是准备出击。”张承荫低声道。
“很正常。”张臣丝毫不感到意外,换了自己,发现敌人如此不堪一击,也会放心大胆的发起反击的。
“那咱们是让开去路,还是……”张承荫越说越含糊。
见年轻气盛的儿子都已经毫无战意。张臣不禁暗叹,这一针还真是效果拔群呢。
真不便宜啊……
“先看看再说。”张臣寻思片刻,吩咐张承荫道:“你多派侦骑,紧盯着点儿。”
“是,父帅。”张承荫忙沉声应下。
“你就不要亲自去了……”张臣心有余悸道。
“哎。”张承荫也不逞能。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人家比比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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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市。
一个蓝色绸面的热气球缓缓升起。全身用皮裘包裹严实,戴着防风眼镜和皮手套的侦查员,用高倍望远镜仔细搜索四周后,才在钢瓶中的燃气殆尽前,降落在炮兵阵地后的空地上。
当侦查员宣布,三路敌兵皆撤退到五十里外。来的最晚的保定兵,更是已经在百里之外了!唐山市登时成了欢庆的海洋。
市民登时高兴坏了,放下手头的工作涌上街头,敲锣打鼓,忘情欢呼起来!
唐护禄也没阻拦,只让市政厅和公安局维持好秩序,不要乐极生悲。
大家紧张了一个冬天,日以继夜的高强度劳动,春节都是在工场中过的,积蓄的压力和疲劳可想而知。
现在官军终于被击退了,唐山父老是得好好的释放一下!
而且不光击退了官军,我军还毫发无损……好吧,这样讲夸张了点。
严谨来说,还是有十来个炮手因为操作失误,或者被大炮的后座力震伤,或者被失手掉落的炮弹砸得脚面粉碎性骨折之类……好在都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市民们还是将最大的敬意,献给了自己的子弟兵。
那首脍炙人口的《陆战队进行曲》,再次响彻唐山街头。
那句‘战无不胜开太平,解甲归来父老迎。美酒琼浆斟满杯,献给亲人子弟兵!’就是此时最好的写照了。
可大姑娘小媳妇们崇拜的目光,却让民兵们有些臊得慌。
赶跑了敌人当然高兴。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捞着开一枪,光看人家打炮去了……搞得牛逼都没法吹,要这崇拜有何用?
早知这样,他们抢破头也得加入炮兵团。
这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彻底引燃了他们的情绪——郑司令要组织部队追击来犯之敌!
各民兵大队,工人护卫队的队员们,赶忙纷纷撺掇自己大队长去请战!
这次可不能再光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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