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重一个人来到了街上,很安静,安静到你都有些害怕。
家家门口透着亮光的灯笼让他感到了温暖踏实。
安静的原因是来自老人的嘱托,担心"惊神”,表面意思就是惊动了神仙。
户外即使是孩子们,也安静的玩闹着,除了几声炮响。
当然在家里就又是一副景象了。
李之重先来到三宝家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三宝家其实李之重不太喜欢,原因是家里又黑又冷。
会同三宝又来到了刚刚家,刚刚家的氛围就好多了。
虽不富裕,但刚刚父亲手脚大方,家里面亮堂温暖,和三宝家对比明显。
关键是家里面那种氛围让人感到很舒适,按照农村的说法叫"耐糟蹋”,谁来了也不嫌弃,态度友好。
李之重拿出来扑克和三宝刚刚玩了一会儿抓红尖儿。
"抓红尖儿”就是二打一那个抓住红桃尖儿的。
不过抓住红桃尖儿的若隐藏的好,可能让同是一家的自相残杀。
玩儿了一会儿,三宝提议去庙院儿逛逛,李之重和刚刚同意了。
街上人很多,大多是小孩,在一种安静压抑的气氛中欢乐的游荡着。
灯笼透着各色光照在路上。
这个年代灯笼可谓五花八门,有木头做镶玻璃的,有马灯。
甚至有的人家用罐头瓶去底后充当,一般都是一家一个,像李之重家的那种极少。
庙院儿就是合作社前面,戏台正对的一片儿空地。
小孩子很多,各条街的都有,几句话不合就相互扔点燃的鞭炮干了起来。
李之重们待了一会儿,发现天上居然飘起了雪花,有点儿小兴奋的跑了回来。
这个时间,好赌男人们会聚在一起押宝,参与人数不限。
押宝,就是一二三四四根木棍,每次出一个让人猜数投注。
前世李之重的八叔晋升副教授的论文写得博弈论,讨论的就是押宝。
女人们一般聚起来玩儿叶子牌,也叫水浒牌,六个人组局,是母亲马玉仁的最爱。
平时想玩儿也没时间,还有父亲不赌甚至很厌弃,搞的母亲玩儿一把也提心吊胆的。
过年这几天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玩儿了,所以一包好饺子马上就走,担心去晚了没位置。
到家后,发现只有奶奶在家捏豆芽,长了四五天的豆芽刚刚好。
上炕和奶奶聊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的躺下了。
这个年代大人小孩讲究的是"熬年”,基本都是一夜不睡,即使睡觉也是和衣而卧,不能加盖被子。
一觉起来,除了母亲马玉仁,家里的人都回来了。
父亲和大哥围着炉子聊天。
李小拴更是召回来一帮孩子,大呼小叫的玩儿扑克,四个人打对家,看的比玩儿的都多。
李之重看了一下表,十一点多点儿,下地把小锅放在炉子上,准备煮豆芽。
父亲也拿回来一块儿自制的皮冻,等一会儿切条拌在豆芽里,也是时下习惯做法。
晚上接完神,凉菜是黄豆芽,热菜只有饺子,炒菜是没有的。
本来李之重想搞一个扒肉条,两个菜确实太少了,却被母亲拒绝了,有饺子吃就已经很幸福了。
后世移到十二点,北方农村就开始点旺火接神了。
现下接神时间是算出来的,意味着神仙下界也有时辰。
李之重记得有一年最晚的接神时间为寅正,就是凌晨四点。
村里每年的接神时间都是由一个懂阴阳蒙古族老人算的。
老人家里一点旺火,就是开始接神的信号。
除夕夜拢旺火接神,迎候的是财神爷,初二迎接的是喜神爷。
院子里,雪越下越大。
家里面热火朝天,时不时的停电让一帮小家伙们很不爽,因为有人趁点蜡烛的功夫偷换牌。
"爹,要不你和大哥喝点儿。”李之重指着刚拌好的豆芽问道。
"行。”李德财爽快的答应了。
过去的一年确实不错,可以说是收获满满,咸鱼一大瓮,再加上大儿子带回来的二百元钱,想想都高兴。
李之重铺好油布,摆了三副碗筷杯,把奶奶也邀请了过来。
老太太一请就过来了,李子恒开玩笑说"老太太不识让”。
本打算切个咸菜,想想算了。
春节这几天咸菜和土豆基本是不上桌的,即使是烩菜也不放土豆。
李之重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豆芽正准备上供祖先,被奶奶制止了,理由是豆芽不能供先。
"爹,为啥豆芽不能供先呢?”李之重问道。
"老辈儿人留下来的说法,要说为啥我还真不知道。”父亲说。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我们把豆芽的成长过程叫‘生豆芽’,先人是死人,‘生’对‘死’相克?”李子恒说。
文学哥不愧是文学哥,连李之重也觉得有道理。
"拴拴,可不敢再说死,不该了。”奶奶连忙说。
"好的,知道了。”李子恒有些歉意的说。
三辈儿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奶奶三钱的小杯都分几口喝着,享受这个过程。
李小凤看牌途中,偶尔跑过来叼一口豆芽,又跑了回去,看牌的热情是后世孩子理解不了的。
李之重觉得这副牌真的买好了。
"铛”一声,座钟告诉大家已是一点了。
李小拴的小伙伴们还在兴致勃勃的玩着,甚至有些小家伙居然抽上了烟。
小孩子抽烟也就这几天,美其名曰为了放炮方便,烟也是最便宜的野牛,三分钱一包。
李子恒抽烟很早,不过在没上大学前,从来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抽。
忽然外面的炮声密集了起来,那是接神开始的信号,一家人动了起来。
孩子们下地准备回家,母亲马玉仁也赶了回来,呼吸还有点急促。
七烧锅加了水,饺子从粮房端了回来,母亲马玉仁卖力的拉着风箱,看回来时的表情,赢面大。
雪还在下,父亲拿新做的大扫帚把旺火附近的雪扫了扫,又小心吹散旺火上的积雪。
大哥用一束麻杆从炉子里引燃,来到旺火前点了起来。
李之重把准备好的新篇篇也拿出来,给父亲和大哥一人一块儿,两人顺着风道对向扇了起来。
李小拴迫不及待的把两挂鞭炮拿了出来,同时不忘揪一节放在兜里。
母亲马玉仁拿了半瓶胡油,浇在刚起明火的旺火上,"哄”的一声,火苗冒气二尺多高。
奶奶搂着李小凤坐在炕头前看着外面,脸上笑容满满。
李之重接了大哥的篇篇,和父亲对扇了起来,旺火越来越旺了,父子三人才住了手。
鞭炮声骤起,那是李小拴的功劳。
李之重放了几个二踢脚,很是过瘾,居然一个瞎捻的都没有。
红红的火光映照着飘飘洒洒的雪花,硝烟气息加上炭烟和草木烟弥漫在空气中,神仙回来了。
奶奶、母亲和李小凤也出来了,绕着旺火转了三圈。
母亲把一家人的红腰子(背心)拿出来在旺火上烤了烤,据说有驱邪去病的功效。
一家人回家开始煮饺子,一次下锅一百多个。
父亲和奶奶上了炕,大哥在拉风箱,七烧锅里的饺子开始飘了起来。
李之重在锅里点儿凉水,母亲张了张嘴没说啥,二儿子很多做法她都不懂,不过效果都不错。
三次点凉水后,饺子终于熟了,捞在一个大花盘里。
那是母亲去呼市眊人时买的,直径五十公分左右,铁制浸釉的,棕黄带花。
按照李之重的记忆,这个花盘最少在他家使用了二十年。
饺子味道不错,肉少的前提下,李之重趁母亲没注意倒了不少油在馅儿里。
"啊呀。”奶奶捂着嘴惊呼一声。
"咋啦?”父亲忙问。
"咬住硬币了,咯了一下。”奶奶说。
"给我行不,奶奶。”李小凤迅速从父亲背后绕到奶奶旁边说。
"行。”奶奶说。
李小拴有些嫉妒,狠狠地又夹了几个,希望也能吃到。
"奶奶好福气,长命百岁。”李之重说。
"是啊,福如东海。”大哥李子恒附和着。
奶奶捂着腮帮子没说话,笑着看着两个孙子。
李之重包饺子时也包了一个带硬币的,自己做了记号。
看到小弟失落的眼神有些不忍,本来他想给父亲的,现在只能给他了。
第二声"啊呀”响起时,李小拴兴奋地跳了起来,那种高兴传染了所有人。
饭后,母亲马玉仁又急急忙忙走了,担心玩儿牌没位置。
李小拴的小伙伴又来了,大哥和父亲出去串门了,李之重闲极无聊的又睡了。
关于旺火还有个笑话,说的是村里一户人家,接神拢旺火时,炭的质量不好,旺火芯都着完了,炭还是没有引燃。
老汉急了,大呼"爷爷今天和你决一死战。”一时传为笑谈。
接完神以后有三个事不能做。
首先是不能揭柜,说法是怕跑了钱财,所以有需要的东西要提前拿出来。
第二是不能把水散在地上,也有散财的意思。
第三就是不能扫地,而且"安神”以后就不能了,尤其干果类的皮壳更是不许清理。
据说有些大户人家,炒好瓜子专门请人来嗑,说是地上皮壳越多,钱财越厚。
三件事说白了都和钱财有关,除夕,一个寄托了无穷希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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